晓声隆隆催转日，五鼓初起，列火满门，轩盖如市。
玉笋般手指轻轻扣上玉蟒带，扶了金丝蟠龙翼善冠，方道：“皇上昨儿晚上……”语未必，画瓷微微红了脸，顿了顿道：“臣妾昨儿晚上让小厨房煲了鸡茸玉米羹，皇上大病初愈，夏日里吃最是滋补。”
“爱妃果然体贴。”睿帝指尖拈了拂在画瓷柔软唇瓣上的发丝，俊美的五官在烛火之下竟隐隐有种不真切之感。“你回去再休息一会儿，昨日你也是累坏了。”
画瓷赧然，躲开睿帝炙热的注视，道：“臣妾去瞧瞧小厨房早膳准备得如何了。”
推开门的一刹那，背后是一室旖旎暖意，身前却是冰冷的风，原是含羞带笑的眼眸一瞬间仿佛染了冰霜。
正在小厨房看着厨娘煲粥的顾谨之瞧到画瓷起身迎了上来。
“皇上的早膳准备好了么？”画瓷轻轻嗅了飘散在空气中的香味。
厨娘谦微道：“准备好了。”
“那便好。”画瓷颔首，见奶娘盛了一盅出来，自己伸手欲接住，不料却被烫到，手未接住，只听见清脆一声，瓷碗跌碎在地。
“小主，让奴婢瞧瞧，手烫伤了没有？”谨之忙上前握了画瓷的手，见无甚大碍，去了帕子为画瓷溅在了擦拭绣履上汤汁。
“谨之，不妨事的，我先回去照看着皇上，你快捧着早膳过来。”画瓷说着，从袖口取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顾谨之，道：“你的那块污了，这块是干净的，算是本宫赏给你的。”
“奴婢知道了。”谨之接过帕子。
只见那方精致的帕子上，绣的是雪地里的几株腊梅，傲雪斗霜，凌寒盛开，特别是色泽上，鹅黄色的花朵栩栩如生。
画瓷走出小厨房，此时天尚未大亮，疏星几点，寂寥而让人觉得一种孤寂感从心底生出。
她站在台阶上，望向微微泛白的东方，天明即将到来，一切都让人感到充满希望。
有时她一个人独处时会静静地想，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现在答案却是，无论对不对，她已经深陷其中，再无法脱身了。
身后跟了两个宫女和一个太监，画瓷却觉得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遥望天际，从前听母后说，人死后会化作天上繁星中的一颗，那么她的亲人当真在那些繁星之中吗？
那么，祖母、父皇、母后、哥哥、姐姐以及从未见过的祖父，你们是不是在天上看着我呢？可是，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终究是看不到他们的。
朝霞破暝，画瓷对那朝气蓬勃的旭日毫无留恋，一步一步，一寸一寸，此生也便这般如杂草般荒芜了。
雄伟嵯峨的金銮殿上，晨曦照在沉甸甸的龙椅上，龙椅瞬间被阳光所吞没，仿佛是琉璃雕成的。
群臣井然矗立在自己位置上，按着官阶手持或牙芴或象芴或玉芴。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中常侍郎刘淹锐声唱道。
工部尚书冯荫嗣出列：“臣有本——”
“臣进言，两月前，大雨摧毁了崇国寺佛舍利塔，事后，皇上从国库拨下一笔款用于修葺佛舍利塔的相关事项，可是，到如今只有不到三千两的银子到工部的手上，而三千两，是远远不足以修葺佛舍利塔的，臣想再向皇上请调一笔钱财。”
睿帝不由蹙了眉，“朕分明是下发了三万两白银给工部，怎地会只剩下三千两？梁清渠，你是户部尚书，你来告诉朕，朕让你支多少银子？你又到底从国库里支了多少银子出来？”
梁清渠慌忙出列，道：“臣有罪，因为国库空虚，臣只支了五千两用于佛舍利塔修缮。”
“放肆！”睿帝怒喝，崇国寺因背靠七座山峰、形似屏风，势如帝王御座，被奉为皇寺，亦是国家命脉之所在，本来因为佛舍利塔突然崩坏，他已然觉得不安了，梁清渠这个老蠹虫竟然还苛减修缮款项。
“臣有本启奏——”
司会中大夫徐平苍道，“臣主管国库收支核算账簿，两月前，梁尚书从国库支出，乃三万两白银而非五千两白银，臣可以献上账簿。”
刘淹颤颤巍巍捧上厚厚一本账簿，微风吹开账簿，发出清脆声响，让人不由担心能把这薄薄的纸页吹坏了。
暗黄的纸页，墨黑的字体工整记载，‘十六日，国库支出白银叁万两，用于崇国寺佛舍利塔修缮。’下面还有司会中大夫和户部尚书的盖章。
“梁清渠，你向朕解释一下，这多出的两万五千两白银去哪儿了？”睿帝只觉愤怒难当，一个茶盏扔了下去，梁清渠不得躲避，便直接砸到了脑门上，一股灼热鲜血顺着脑门蜿蜒流下，染污了金銮殿上的金砖。
梁清渠跪在那儿，只觉如秋后寒蝉，战战栗栗，不知所措。
睿帝愈发恼怒，怒急转笑，“好你个梁清渠，你眼中可还有朕？”
若是平常贪污纳贿，他还能忍受，但是这崇国寺，与殷朝国运息息相关，梁清渠这般疏于对崇国寺修葺的态度，是不是意味着，梁清渠对李氏当政的不满，或者说，梁家对李氏不再投诚，准备推翻李氏江山？
睿帝想到了李氏当年不就是推翻了司马氏江山，这才改朝换代的么？莫非梁家也想效仿当年的李家？睿帝越想越觉得可怕，背后汗毛直立，重重一拍桌案，“梁清渠，你梁家是不是想取我李姓江山而替之？”
“臣……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有这个想法？梁万成何在？”
“回皇上，家父今日身体不适，告假在家休息。”梁清渠道。
睿帝冷笑一声，梁万成当真以为自己是天子的岳丈，便可以肆无忌惮地践踏在皇权之上了吗？想得倒美，睿帝缓声开口，”既然梁万成身体不好，朕便体谅他年纪大了，允他辞官，告老还乡，也不必上书于朕了，即日起有司便办理梁万成离职相关是要，各列侯、刺史荐举德才兼备的人才，以后经朕考量，替梁万成太保之位，此事由东相王去办。”
“臣遵旨。”东相王知道此刻睿帝心情委实不佳，恭谨道。
“至于梁清渠，你户部尚书的位置也不必做了，暂由户部侍郎顶替你的位置，官印先交给户部侍郎，由刑部调查梁家到底贪污了多少银子，御史台和督察御使监督完成，梁清渠暂时扣押入狱，等候处理。”
梁清渠软软瘫倒在地，血水模糊了视线，眼前是昏昏沉沉的一片明黄，意识恍惚，一下子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