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开得正好，春风携着香气将人包裹其中。清和突然想起来回来时匆忙瞥见的人影，按理说沈照临该在青州，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
她辗转多处才回到这里，按理说，他不该这么快找来，可世间事若都用道理讲个清楚，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纷争了。可若不是，他这个时候派杜鸣心来这里做什么。
“有心事？”景明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
清和深吸一口气，抿着嘴角笑了笑，“没。”
“清和，”他也深吸口气，握住她的肩膀，骨节分明的手指泛着青白色，声音有些颤抖，却坚定无疑，“我们结婚吧。”
“啊？”清和被他突然跳转的思绪惊得一愣，“景明哥哥，你……”
景明看这清和惊愕的表情，不免神色黯然，眉心结着一抹清愁，忧心道，“你不愿意？”
她急道，“不，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怎么这个时候……我……”
“清和觉得晚了吗？”他握住她的手，她清晰地感觉到他手心的薄汗沁湿了她的手。
“没有，我……我愿意。”他暖暖一笑，揽住她，清和顺势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心口有力的跳动，这件事来得突然，她需要慢慢消化，杜鸣心的事情就被甩到了脑后。
听着他琴瑟般的嗓音敲击着他的骨头，穿透宽厚的胸腔传到她耳中，让她整个人晕晕的，“七日后大吉，我会通知大哥来观礼，你那边，大哥大姐还好说，二哥二姐远在海外，怕是赶不回来。”
“要这么急吗？”清和的脸离开他的胸口，颊边生起一团粉红，有些不好意思。
“我恨不能明天就娶你进门。”景明脸不红，心不跳地拥着她说着情话。那是清和从未见过的模样，却又该是情人该有的模样。
小恪从门内探出头来，双手捂着眼睛露出一条缝隙，忘记了尊卑，笑着调侃道，“先生，你太肉麻了！回头让我妈买两只小鸡养在家里吧。”
“你们两个抱够没有？”余杭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掐腰道，“哎，看来我是真没机会了。我说清和，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你看我也是风流倜傥的少爷公子，才高八斗，家境殷实，更重要的是，还不像景明是个闷葫芦，怎么样，要不要跟我？”
“牛皮吹爆了！”他话没说完就被小恪一个拐肘击中小腹，小恪撇着嘴损道，转身进屋，余杭咬了咬牙，也捂着肚子叫着进屋去了。
第二天一早，周嫂过来叫清和吃饭。她站在门口，将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轻敲了两下门，走了进去。
清和听到响动从床上坐起来，按了按眉心，看到周嫂微愣了一下，还是有些怕她，抓了抓有些蓬乱的头发，笑道，“周嫂？怎么是你，小恪呢？”
“伺候先生起身呢。”她摩挲着腰上的围裙，看清和掀被子下床，忙走过去帮她把一边的鞋子拿出来，迟疑片刻打听道，“听小恪说，三小姐要跟先生成亲了。”这是她急需确定的一件事。
清和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刚起的原因，颊边升起一团红晕，她在梳妆台前坐下，透过镜子看了周嫂一眼，微低下头，“嗯。”
周嫂神情微顿，转过身连连说了两个好字。声音带着哽咽，镜中，她背对着清和，发髻上那镶祖母绿的簪子映着窗外透过的光，她似抬袖抹了抹眼睛，微微侧身道，“三小姐慢着来，不急，我先去看看火上煲的汤。”
“妈，你哭了？”刚走到门口，便碰见迎面而来的小恪，又正被撞见她抬袖拭泪，他可从未见母亲掉过眼泪。
“你不在先生那里，跑这里做什么？”周嫂抹了抹眼睛反客为主，质问道。
“哦，”小恪指了指里屋，“先生让我跟三小姐传个话。”
清和穿着粉色丝质长衫睡裙，踩着拖鞋从里面出来，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他要你说什么。”
“先生说他今儿个去给大先生发电报，问您要不要一起去。”
周嫂被小恪的话逗得咯咯直笑，“这先生也真是，一会儿饭桌上就见着了，这会儿还打发你过来。”
还不是怕你跟三小姐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小恪心里这么想却不敢点破，只撇撇嘴笑道，“我也这么说，可先生愣是非要我跑一趟，说让三小姐有个心理准备。”
“行了行了，就算要去也要吃了饭，这会子邮电所也不开门。”周嫂朝清和摆摆手让她进去，又向小恪道，“你跟我走，准备开饭。”
清和从箱子里翻出一件白底儿绣辛夷花的短旗袍，又从鞋柜里寻了双圆头小鹿皮白色细跟高跟鞋。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会儿扔在床上备用。
转身在梳妆台前坐下，仔仔细细得化了妆，将头发发散了盘在脑后，翻箱倒柜地找到了那支辛夷花的簪子，插好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觉得略显成熟，遂拔了簪子，拆了头发。
盯着镜中的人看了一会儿，清和将头发梳通，鬓边各取两缕编成小辫绾在后脑勺上，别了两朵绢花。
“会不会太刻意了？”她抿着嘴唇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打定主意，换了衣裳，准备出门。又到门口又折回来，对着镜子看看眼睛，摸摸嘴唇，确定没问题才松了一口气。她站直了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朝正厅走去。
一家人都在，就等她了。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耳唇儿，“不好意思，久等了。”
景明帮她拉开椅子，颇为绅士，“过来坐。”在她坐下的瞬间，他弯下腰凑到她的耳边，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道，“很漂亮。”
饭吃到一半，小恪啪地拍了桌子一下，叫道，“我说哪里不对！”他指着清和，“三小姐你今天化妆了！”
“吃饭都赌不上你的嘴！”周嫂啪地敲在他后脑勺上，“吃饭！”
迫于虎威，小恪老老实实低头吃饭，趁周嫂不注意，看着清和嘴巴一张一合，无声道，“女为悦己者容。”
饭罢，清和随景明外出给景明大哥顾景慕发电报，顾景慕大景明六岁，早些年娶了天府尚家的千金尚秀娅，膝下有一双儿女。顾家长辈去世后，他就担起了家里的重担，十四岁承父业，在乱世中站稳脚跟。对景明来说顾景慕亦兄亦父。
“周嫂没说什么吧。”景明握住她的手，有些担心道。
“嗯？”清和微愣，想起他莫名其妙得遣小恪去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笑了笑，“所以你让小恪……”她挽住他的胳膊，半倚着他，“周嫂连说了两个好字，想来是打心底为你高兴。”
“没让你为难就好。”景明宠溺得捏捏她的鼻尖，接着道，“你跟大哥好些年没见了吧。他上次跟我说，早些年第一次见你，你穿着一件浅粉的缎面小袄，蹬了双缀绒线球的小鞋，头上扎两只羊角辫，辫子上捆着白色绣球，拉着我的手怯生生得站在我身后，活像一只可口的糯米团子。”
“谁让他那时候吓我来着！”清和撇撇嘴，控诉道。
“年前见到他，完全是变了一个人，一手抱着小子，一手牵着姑娘，嫂子就站在他身边，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倒像是个闯入者，不伦不类的。”
景明少时便寄居在苏家，大哥顾景慕忙着打理家里的产业，也很少来看他。所以相比于大哥，他与苏家姐妹兄弟处得更自在一些。
“还有我呢。”清和停下来，握住景明的手。
“嗯。”他抿着嘴唇，唇角漾起一抹暖笑。反手握住清和的手，他不敢告诉她，他怕他一松手，清和就会像六年前一样在他生命中消失不见，他不知道，到那时候他是不是还能等到她，有这样的机会握着她的手走在街上，就像平常夫妻那样。
他并不像外人看到的那样不在意，其实他心里怕得要命，可又不知道去跟谁说，只能憋在心里，所幸，她最后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