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到了。”清和抬头看到了邮电所的牌子。
景明发完给顾景慕的电报，又给远在北平的大姐苏清悦，上海的大哥苏清煦发，扭头对清和道，“你有什么要跟大姐或大哥说的吗？”
清和想了想，摇摇头，她不想跟景明说，这电报发出去，多半是石沉大海，没什么指望了。
“在想大姐？”出了门，景明看她闷头往前走，问道。
“大姐她不喜欢我。”清和点点头，低低道，“她也不喜欢二哥二姐。二哥二姐让她没了母亲，我的母亲让她失去了父亲，就连我，也抢走了爷爷。”
“你不是你的错。”
“我过去听家里的长工讲，大娘死后，大姐就将刚出生的二哥二姐赶出了苏家。说他们是杀死大娘的凶手，他们若留在苏家，她就敢下手掐死他们。父亲刚经历丧妻之痛，无心理会家中纷争，便差了佣人将二哥二姐养在郊外璃园。”
清和的童年，除了父母还在的那两年，在景明来苏家之前几乎是在璃园过的。因为爷爷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整日咳嗽，大夫嘱咐咐他要静养，所以他便带着清和长居璃园。
二哥二姐十二岁那年去海外留学，爷爷就带着清和回了苏府，也正是那一年，顾家大哥将景明送来苏家寄居。算起来，距今已有十八年了。
“大姐或许会来吧。”许久，清和低低地自言自语道，“毕竟她那么喜欢你。”
“清和想得到大姐的祝福吗？”景明望着她的眼睛。清和看着他，被他眼底的流波迷惑，木偶似的点点头，接着就听他说，“那她一定会来。”
“前面有家首饰铺子，我们去逛逛？”景明往前看了看提议道。
“先生！”小恪远远地就叫起来，边朝景明招手，边往这边跑。
景明看他大汗淋漓的模样，道，“什么事这么急？”
“余先生找您，说是有天大的急事！让您快去！”小恪抹了把脸上的汗，说得好像天塌下来一样严重。
“那……”景明回头看着清和，迟疑许久，才道，“我去看看就回，让小恪送你回去。我下午约了照相馆的师傅，你等着我。”
清和拉住景明的手，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轻轻摇了摇头，接着说，“让小恪跟着你吧，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我想一个人转转，一会儿再回去。”
“是啊先生，我还是跟您吧。”小恪对清和的话表示赞同，未来少奶奶的话还是要听的！
景明瞪了小恪一眼，握握清和的手，“那你早点回去。”
清和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觉得心里像是缠了一团乱麻，乱糟糟得透不过一点光亮。她转身慢慢往前走，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邮电所。犹豫片刻她咬咬嘴唇跨了进去，信发往巴黎，她付了钱，用了特快，希望时间能赶得及。
但她自己也知道，根本赶不及。但她已不能再等了，杜鸣心在这儿，沈照临很快也会找来。
出了邮电所，清和沿着长长的街往前走。小老百姓从来不关心国家是谁在坐龙椅，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穿得暖，就没人会放弃安稳平静的生活，举兵造反。可或许正是因为这样麻木的国民，国才不国。
她瞥到街上巷口边上的角落，一个穿灰布衫，黑色灯笼裤的婆婆，她身前放着一只竹筐，里面摆着几双花布的扎有彩色绒线球的小绣鞋，还有眼睛会动的小虎头鞋。
“夫人，看绣鞋吗？”婆婆没有抬头，将绣鞋摆放整齐，方便清和看清楚。
清和拎起一双，碰了碰那摇摇晃晃的绒球。“婆婆，可以给我定做一双吗？”
婆婆抬头打量着清和，清和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接着说，“您能为我做一双吗，价钱不是问题。”
婆婆又低头看了看她脚上的白皮鞋，犹豫着有些不好意思，紧攥着手，忐忑道，“小姐若是喜欢可以用你脚上的鞋跟老婆子换吗？”
“这个？”清和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鞋子，有些为难，这双鞋子……她犹豫了一下，脱了鞋子送到婆婆手里，“给您。”
“谢谢小姐，”婆婆擦擦手站起来，有些激动，刚碰到鞋子又收回了手，她看了眼清和站在地上的脚，“小姐先穿着，等您下次来取鞋的时候我再收。”
“您先收着，我怕下次我就舍不得了。”清和把鞋放下，轻轻笑了笑，说完，赤脚往前走，脚踩在青色的石板上，凉凉的，却是从没有过的自在。其实那双鞋子有些夹脚，只是好看罢了。
她像个孩子一样在街上蹦蹦跳跳，心里很是轻松，或许是终于将过去放下，毕竟她都要结婚了。
“咔嚓。”一声胶片曝光的声音惊醒了醉意在自己世界里她，她松开抱着柱子的手，双手背下身后，歪着脑袋看着对面捧着相机的登徒子余杭。有些缓不过来神来。
“你怎么在这儿？”她将重音放在这儿上，皱着眉盯着余杭手里的相机。
余杭嘴角一勾，拎着手里的牛皮纸袋子，“堂堂苏家三小姐，不穿鞋在街上疯跑，你家那位知道吗？”说着走到她身边，将纸袋子搁在地上让她坐下，从盒子里取出一双粉白色的小皮鞋，“你的鞋呢？跑得太疯跑丢了？”
“拿它以物易物啦。这个很贵吧。”清和摸摸鞋面上点缀的白色小水晶，抬头问余杭。
“你放心，我会记在景明头上的。”余杭精明地朝她眨眨眼，随后在她边上席地而坐，深情道，“清和，如果有一天景明伤害了你，你……会选择我吗？”他说着说着没憋住噗地一声，自己先笑了起来。
清和看着他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地模样，扁扁嘴，站起来，居高临下瞅了他一眼，“无聊！”转身就走，“你这样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儿，身边有不少的狂蜂浪蝶吧！”
“冤枉。诶，你去哪儿？”余杭依旧坐在地上，笑着喊道，“你家在这边呢！”
她脚步一顿，一跺脚，转身瞪了他一眼，转了回来。
余杭笑了笑，拍拍身上的土，跟了上去。
其实他想说的是时过境迁之后，人都是会变的，或许他会变成你完全认不得的模样，那时候，你还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