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狭窄的小巷，潮湿的青石板，砖缝里青紫色的苔藓在偷偷地长。一颗水珠在滴水瓦当尖端积聚成型，滴嗒一声打在一朵盛开的桃花上。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远远的不知从哪扇雕花的木窗里飘来咿呀婉转的昆曲。
“先生你睡会儿吧，这都一夜了。”昏暗的室内，小恪帮顾景明掖了掖腿上的毯子，给他换了一只手炉，扭头往外看了看，揉着发酸的眼睛打了个哈欠。
鞋跟敲击青青石板的脆响撞至南墙又反弹回来，回响悠悠，在静谧的清晨格外清晰。
脚步声停下来，似有犹豫，随后，叩响的木门做出沉沉的回应。
小恪愣了一下，看着景明眨巴了两下眼睛，怀疑又肯定道，“来了！”
大门外，是一顶浅青色绘桃花的油纸伞。门楣上挂着一方牌匾，上书顾宅二字。门栓攒动，木门吱吱呀呀，发出老迈的呻吟，门拉开，一个十四五的男孩子探出头来。
门外，女子踩一双灰色蛇皮纹细高跟鞋，一身水青色印白色绣球花过膝旗袍，一手拎着只褐色小皮箱，一手擎着把浅青色绘桃花的油纸伞，雪白的腕子上有带着一只水晶手链。她将伞缓缓扬起，慢慢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光润的下巴，唇小而丰润，矮峰一样挺起的鼻梁，杏眼眼圈儿微红，像是晕染的桃花妆。
“苏清和？”小恪微蹙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道。
清和抿了抿嘴角，轻轻点了点头。小恪倏地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又惊又喜，忙拉开大门，请她进来，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箱子。
“三小姐您可回来了，先生等了一宿。我叫他去。”小恪激动地说着在她身后关上门转身往里跑。
清和回头望着紧闭的大门，微微皱眉没说什么，再回头已不见了小恪的影子。
紫藤生了新叶，花架上嫩绿一片，间或点了一两瓣深紫的花苞。男子站在廊下，孱弱单薄，肩上披件白色长衫，面色略显苍白，眉宇之间微露病态，看到花架下隐约的人影，他心头一动上前迈了一步，手扶上柱子，禁不住攥了攥手，指尖冰凉。虽已仲春，一切都还残留着冷冬的余痕。他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人影，胸口有轻微浮动，嘴角漾起一抹浅笑，颊边升起浅浅的红晕，脸色好看了许多。
水汽在空气中氤氲，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场春雨中变得朦胧，美得不可方物。
时隔六年，她再一次踏足他的领地，一切如旧，好似从未变过。可清和知道，即便是一切如旧，变了的终究还是变了，所谓物是人非，经历了那么多，怎么可能不变。景明哥哥固执地守着这处院子，妄想守住过往，可便是他自己也清楚，如今他能守住的也只剩这处院子了。
她站在花架下，隔着雨雾望着对面的男子，眼圈儿微红，眸中含泪。油布上水雾积聚成珠，沿着伞骨滑落，砸在地上，粉身碎骨，溅落一地。
顾景明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喉咙里似堵了口痰，他抬手握拳遮在唇边干咳了两声，颊边染了病态的红晕。拾阶而下，他反手扯下搭在肩上的长衫为她披上，揽着她的肩往里走，“天冷。”一句话，两个字，在这冰冷的春雨中暖了谁的心。
掀帘进屋，屋子里笼着火盆，玻璃窗上沁着薄薄的水汽。
“这里，还跟以前一样。”清和打量着房里的布置，手指摩挲着打磨的光润的桌角。
在这里，时间似乎停滞在六年前。
小恪捧着茶掀帘进来，递给景明一杯，抬头瞧了眼清和将茶奉上，“三小姐，涌溪火青。”
清和愣了一下，扭头望着景明，眼波撼动，这涌溪火青是她近来两年才迷上的一道茶，景明竟知道。
小恪歪着头偷瞄了一眼景明，指了指一边的多宝阁，偷偷对清和说，“先生都不让动的。”
那架子上的并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就说那只粉彩海棠赏瓶，当时老板说是雍正时期的官窑，其实连宣统都不到，更别说官窑了。
清和咬了咬唇，低头抿了口茶，没说什么。茶香舔舐着牙齿，刮蹭喉舌，久违的味道让她心头一热，茶水的温度沿着指尖在身体里横冲直撞，驱赶着寒气。
她偏头看了一眼景明，避开他温柔的眼睛，低头盯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景明哥哥，我……”
“赶这么远的路，累了吧，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周嫂会过来做饭。”刚开口，就被景明打断，他生怕她说出什么让他心寒的话，即便那样的话他早已习惯。他转身在一边的圈椅上坐下，像是无法承受杯子的重量将它搁在桌上。似轻叹了一口气，微垂着眼帘，一脸疲惫。
“景明哥哥，”清和深吸了一口气，将杯子搁下，走过去双手撑着椅子扶手将他困在椅子里，紧盯着他的眼睛，她嘴巴张了又张，舔舔嘴唇，松开手扭头看着桌上的杯子，轻声道，“我们结婚吧。”
顾景明的身体猛地一僵，僵硬地抬起头看着她的侧脸。清和长出了一口气全身放松，微笑着望着他的眼睛。景明有些慌乱地避开她不容闪躲的眼神，眼神游移。喉结上下滚动，他抬手去摸桌上的杯子，不小心将茶杯打翻，茶水沿着桌面哗一声浇在地上，砰地一声，杯子落地碎成几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