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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擅入者将永远消失

小说: 子夜掌灯人 作者: 柔橹三声 字数:4816

  迟花盯着眼前的神秘来客——深夜的山洞伸手不见五指,这人却能在这样的黑夜里显出个混黑的轮廓。

  “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事成,七尾狐仙的妖丹,就是你的。”

  但凡此生有缘于“法术”二字的,都想要这一件神物。可这人提出的条件……实在太过奇怪。

  水幕光华流转,洁净得像个神仙的抽水马桶,从来沐浴仙气,而且没人拉过——迟花不禁佩服了一下自己,竟能作出这等奇妙比喻。

  “但是你究竟想干什么?”迟花叫停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只是把他们引到一座山上,这有什么用?”

  这人低低地笑出声,少顷,竟原地消失了。

  ……

  林俣与权铄目瞪口呆地看着中天的太阳倒退回东边地平,紧接着又见识了一回“朝阳落山”的奇景。

  橘红的朝霞变作深紫色,然后黑夜重临。

  林俣见逆行的月牙停住,转头亟亟问道:“他们被送到这个时间点了吗?”

  虞牧默了一会,答非所问:“十几年前我来改过一次阵法,把南边小半座山弄出去了。因为他们要造学校。”

  “……啊?”

  虞牧不答。

  权铄闷闷地说:“——明明是有进无出的鬼蜮,附近的人却毫不避忌,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一样。”

  虞牧不忍再听下去,于是走到石台中央去画传送符文。

  林俣转头看他,又转回来看着权铄:“……什么意思?”

  权铄也不再说话。

  当着虞牧的面,解释到这份上,其实已经有点过分了——

  擅入停星山者,将永远从这世间消失。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记得。

  仍在山坡上的他们可以被阵主带出,然而,那两个孩子,永远不能回到人世了。

  林俣握紧了双手,笑了笑:“什么嘛,我看到的记忆没有这一段。”

  可他口中虽这么说着,心底却清楚得很。如此复杂的阵法,哪怕只是因为这个工程量,也绝舍不得撑开之后就丢下不管。即使只是哪天突然想起了这回事,也可能来为这份黑历史渣作添个砖加个瓦。

  ——拥有虞牧搭建野蔓之前的所有记忆的林俣,内心其实明明白白,这华而不实又后患无穷的东西一开始还真就是虞牧妖生寂寞的产物。

  权铄尝试安慰他:“停星山可以产生无数分世界,也可以说是一处世外桃源,而且这桃源之中还有无数桃源,大得很,他们待在里边,也未见得不好。”

  “我求你们别说了。”虞牧叹了口气。现在的林俣看起来简直比得知权铄身死时还魂不守舍。

  林俣强自定了定神,对权铄表示自己没事,心里却还很茫然,想着:那个孩子也是人身的妖仙,“七星鬼魅”没有杀死他,反倒是我让他消失了。

  夜空不阴不晴,月色朦胧。又过了一会儿,身后亮起一篇清浅的白光。

  他回头,看见虞牧的黑影子对他们招手,扬声道:“——过来吧,画完了。”

  妖仙刚刚画下的传送阵,终点是林俣的家。

  虞牧没工夫目送他们离开,喊完这一句,便急着去找易敬了。

  拘住易敬的是他当年留在山顶的小空间,不受停星山大阵影响,易敬不可能离开原处——然而,留在山下空间里的两人离奇地进入阵中,顿时毁灭了虞牧本就所剩无几的掌控感,此时免不得疑神疑鬼,即便明知道不会有事,还是冒了一脊梁骨的汗。

  那一方小空间被留在施术的那一刻,须得精准地回到那一刹那,才能把里头的人带出来。这无疑是桩细活,并不适合心烦意乱的人。

  他伸手挡在易敬消失的位置,来来回回地调了好几次,时刻预备出击的手才好像碰到了些东西。

  虞牧全身的毛都炸开了,用上了浑身的力气,紧紧握住了,拼命往外一拽,用力过猛,人被他甩得被迫跑出去了十几步——这大概是易敬这辈子跑得最快的二十米。

  什么忧心、什么惶恐、什么虚惊一场,被迫往反方向踏了好几步、眼睁睁看着易敬往地上摔了个狗啃泥的虞牧完全提不起常理范畴内的情绪。

  易敬哎呦着翻过面来,仰卧了半天起不了坐,就这样面向天空,破着喉咙骂道:“你个天杀的北极萨摩耶狗!!……”

  酝酿不出情绪的虞牧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地上的易敬,良久,忽然不知抽了哪根神经,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单手把人提了起来,然后紧紧地抱住了。

  “……”易敬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我操”两字。

  虞牧滚烫的气息喷在他后脖子,一,二,三,然后这狗人又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又一把把他推开了。

  事出突然,他连“我操”都不知道怎么发音,自然也没有在被提起来的那一刻把脚站到地上。

  于是在虞牧放手的同时,易敬又摔回了地上。

  “……”易敬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我操”两字。

  虞牧仍旧愣愣地,半晌,低低说了声抱歉,俯身伸手,好像又要把易敬强行提起来。

  “!!!”易敬连滚带爬地往后缩了两米远,一边举手投降,“别,这只是个凡人的屁股!”

  虞牧茫然地眨了两下眼,心想:怎么回事?这些都是怎么发生的?

  “……我操,你个狗人今天又没吃药?”易敬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往起爬,表情惊悚,内心苦涩。

  “我没吃……那个,麦当劳吃吗?……”

  易敬捧着很可能变成四瓣了的屁股,说:“啊?”

  虞牧好像明白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阴间话,挠了挠头,好像没长脑子似的给了个匪夷所思的解释:“那个,我刚刚,我刚刚不知道自己抱人了……”

  易敬:“啊?”

  “我……我不能在他的山上让他的后世消失……所以我刚刚有点急……”

  易敬三魂还没归位,花了好久才听明白他这句话,然后缓缓皱起了眉:“……你说什么?”

  他好像奇怪地关注到了……好像一般情况下只有特别麻烦的女孩子才会一下子注意到的点——眼前这一位的千年老妖看起来与普通少年无异,可亲可近可以做发小,可他眼中看到的“易敬”,究竟是易敬本身,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人间之神?

  虞牧只当他是没明白“消失”的含义,又给他解释了一番。

  易敬本就觉得自己没道理为这破事跟虞牧发作,见对方没明白他的意思,心下还有些庆幸,正想就这个话题扯开去。

  谁知虞牧说完,又傻乎乎地继续为刚才那一抱找补道:“那个,刚才,我是觉得,我不该把你当成他,所以才,那个,那个……”

  易敬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无力地想:这大概也能算是好竹马心有灵犀了。

  突然尴尬的气氛弄得虞牧很困惑,他又奇怪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说话?”

  易敬无言以对。

  “有那么奇怪吗?——你都认识我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我时不时就要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虞牧说。

  易敬都认识他这么多年了,在他开口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人根本就……

  这人根本就以为眼下的尴尬是那句“麦当劳”造成的。

  ——不过他居然连这个都能听出来,果然是好竹马心有灵犀。

  ……

  “林林……林上人,我们这这也是是……是被逼,无奈……”

  “上次见面,七宝上人还是抬着头说话的。”林俣冷眼看着缩在墙角里、恨不得原地消失的七……“二”宝上人,心情复杂,“——不过七宝上人为什么对在下如此情有独钟?”

  那两个“宝”一蹲一站,民国老先生似的小圆礼帽耷拉着挡住了眼睛,诚惶诚恐。

  林俣并不知当日“猎杀”的闹剧是如何收尾的,见这两人如此,只觉得莫名。

  在术士的世界里已经是个死人的权铄比他更加困惑:“我以为你们会先注意到我。”

  “二宝”齐齐一颤,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怯怯地望向权铄的脸,似乎花了一些时间辨认,然后蹲着的那个一把抱住了站着那个的腿:“师兄救命!!鬼!!!”

  权铄忍不住问林俣:“这么久才认出我是谁,但是一眼就能认出你——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林俣摇摇头,想了想,又道:“你去问你家爱豆。”

  ……

  虞牧随手把在车库里捡到的野蔓投影丢进停星,然后叫了易敬一声:“回你家还是我家?”

  易敬忽然说:“灵冥珠怎么办。”

  “什么?”虞牧奇怪,“你怎么知道这东西的?我刚才没说吧?”

  易敬居然也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刚才在你的结界里,有个声音对我说,‘要让灵冥珠远离清若灯’,我还以为是你。”

  虞牧愣住了。

  “真不是你?”易敬说,“……草,刚才我都被你整忘了——结界的事没完,你给我等着。”

  虞牧手脚冰凉,完全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不是,你刚才、你刚才碰到了那个人?他、他没有带你走?”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他是说要带我走,说什么要‘让我完整’——如果不是在你个狗人的暗黑结界里,这话听着还真他妈有点像搞黄色,哈……”易敬说着,忽然发现虞牧脸色有些不对,“你怎么了?”

  虞牧回过神,轻咳一声:“不。我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易敬觉得虞牧好像有点开心。

  奇怪的是,这人似乎又隐隐有些歉疚于自己的开心。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做表情,你可以直接用词语来形容你的心情,”易敬诚恳地提议道,“这样有点扭曲。”

  虞牧闷头画着传送回去的符文,不说话。

  他几乎可以确定易敬遇上的人是谁,却不敢猜想其他——譬如说,那人会不会同时也是将孤魂和那个疯疯傻傻的少年丢尽停星大阵的叵测之人。

  “你怎么了?”易敬奇道,“灵冥珠不是……那啥,原本是道士们的东西,后来被那个叫权铄的内鬼偷出来了吗,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只是一件法器。”虞牧状似随意地说,又顿了顿,“可以让灵体瞬移——那时候的东西留到现在,早就都不叫原来的名字了,要不是权铄在我眼前用了一次那东西,我根本就想不起来。”

  传送阵画完了,两人一前一后踩了进去。

  “你把我弄你家来,明早还得把我送回去,麻不麻烦。”易敬一巴掌拍在电灯开关上,一边说,“上次是没电,今天不会又没天然气了吧?”

  虞牧拖出餐桌底下的椅子坐下:“说不好,你试试看吧。”

  “哦。”易敬答应了一声,进浴室去了。

  虞牧坐着发了一会呆,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走进厨房。

  热水壶应该在这个橱里。好久没用过了。

  “嘭”一声打开壶盖,虞牧单眼往里张望了半晌,没看明白这灰蒙蒙的一片是金属本身的色彩还是经年日久积下的灰尘,想了想,还是没敢用来烧水。

  热水正常,易敬洗了十分多钟,关了龙头才发现自己又一次忘记了衣服这件大事。

  虞牧正努力培育着一颗小火苗,突然听到浴室里一声大吼:“狐狸狗!你平时穿不穿内裤?”

  隔行如隔山,一朵烧水小苗好不容易才着起来,被他这一嗓子吓得扑地灭了。

  “床头柜里有新的,自己爬出来拿!”

  浴室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易敬的脑袋:“你先把你俩眼睛挖了。”

  “……你也不是小姑娘,我也不是人,你这是何必。”

  易敬无言以对,扯了块毛巾,就跟当日在居月诸家系那条碎花裙子似的系了一圈,硬着头皮走出来。

  虞牧继续跟他那颗小火苗折腾。

  易敬在里头窸窸簌簌翻了好久,出来时,虞牧已经在餐桌上架好了他的原力烧水小炉灶。

  ——雪白的火焰安静地烧着,半空中是挤作一团的水,晶莹剔透,已经有些小小的气泡,再过不多久就要烧开了。

  易敬望着悬挂的水球:“我以为只有我会没事弄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他说完就想起来,不爱创造发明的那个虞牧,只不过是这十几年来,他认识的这一个。

  就这些天的见闻来看,从前的掌灯妖仙与眼前这个狗人根本就判若两人。

  虞牧坐着,两脚也踩在椅面上,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撑着下巴,抬头望着这套自创的奇特加热设备:“我以前也喜欢。”

  易敬沉默了一会:“我刚在浴室里就一直在想。你说灵冥珠可以传送灵体,也说过你们是坐出租去的停星山,可你们三个应该都是灵体,为什么不直接用那东西传送?”

  “是瞬移,不是传送。传送是需要通道的。”虞牧纠正了他,“还有,是四个。”

  信息来源于虞牧的口述,易敬并不清楚细节,只道那第四个是被抓来付钱的倒霉路人,殃及池鱼,亏他还好意思说。

  “大力者不能自举,你自己做出的灵冥珠,自然也不能让你自己瞬移——我猜得对吗?”

  虞牧又望了一会空中的水球,低声道:“随你怎么想,我不能说。”

  易敬觉得他这回答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违和。但转念一想,这狗人说话奇怪也不是一天两天,这点微妙的不对劲或许只是这萨摩耶狗大脑容量不足,经过一晚上的过度使用之后,抽了风。

  ——说起来,他这一晚上,似乎经历了许多事,可仔细一想,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我好像还是没能掺和进你的事。”易敬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下来。

  虞牧看了他一眼,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想待在你身边。”

  “……啊?”易敬头皮一炸,鸡皮疙瘩掉了满地,却诡异地有些奇妙的兴奋。

  “我也想让你‘完整’。”

  “……”易敬默不作声。他好像刚刚才说过,这话听起来是有点像在搞颜色的。

  虞牧见他不答,挑了挑眉:“你莫非是想说我不该放弃学业?”

  易敬:“……对,没错。”

  虞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近几百年虽然都在认真做人,可也没有这么认真——那,要不然,我转学到你们学校?”

  易敬愣愣地望着虞牧,少顷,自顾自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进了卧室。

  留下虞牧一个人坐在餐桌边,独自困惑地烧着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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