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
望着不远处那白色的身影,干净利落的剑法,沉稳多变,配合晋家的迷踪步,剑影缭乱,瞬息幻化,忽而犀利步步紧逼,忽而以柔克刚缠绕,旋空而起,璀璨的剑锋扫落一地的树叶,落叶纷纷然飘下,那般唯美凄绝。
缭绕的眼神暗了暗——是晋家独门绝技纵横剑法,嘴角绽开一道弧度,看来晋连城也并不如莫语所想的那般一无是处的二世祖。
半空中而落,他手持宝剑,单膝跪地,低垂着的头,久久未抬起,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那侧影看上去如此寥落凄凉,她虽然没有同情弱者的悲天悯人之心,可是看着这样的他,觉得这样的他和武林中人人敬畏的牧临城晋远山晋大侠的盛名实在相去甚远,晋家的这一代当家人并不是朽木不可雕,而是璞玉需要时间去磨练。
指望那个沉溺在自己游戏中的晋老爹多去注意他这个宝贝儿子,恐怕自顾不暇。
摇了摇头,不由自主地提脚缓步上前。
牧临城的少主,江湖上人人称羡的身份,让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让他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里,一直都是高高在上,无忧无虑的,做任何事都不会有所顾忌。
从小抱怨练武太累,所以,仅仅学了六成的晋家的纵横剑法,父亲当年成名的绝学十二形连环掌实在太苛刻,而被他放弃了;
六岁那年,父亲说要送他去什么山上习武,他却一再装病逃避,最终也没有去成;
十五岁那年,他天赋奇高,教学的师傅们纷纷请辞,那时,他便开始嗤笑那些整日读书的书呆;
十八岁那年得知自己有个乡下丫头身份的未婚妻,他顶着老爷子劈天盖地的怒气夺门而出,赌气在醉香阁的头牌屋里住了整整一月;
二十一岁那年,他名义上的未婚妻终于出现了,她的一切在他眼里成了丢脸,她不会如倩儿一样与他弹琴赏词,她不会和那些舞姬一般摇曳身姿,她也不会像他遇到的大多数女子那般讨好着自己……若用个词来形容她,花瓶再合适不过。
他的前二十余年,生活很恣意,无尽的享受着自由,身边缠绕很多红颜知己……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老爷子给的。
昨晚上那丫头的一句话,猛如惊雷。
他们说老爷子不小心染了伤寒,他便放心了,现在想来,老爷子练武之身,二十余年不曾染上什么病痛,又怎么会被突如其来的“伤寒”袭击的躺在床上一月有余,不见好转?!
事后他问过老爷子身边伺候的人,才知道其实从半年前开始,老爷子的身体就出现了状况,经常无缘无故的睡过去,而且经常一睡就是一整天,与他平时的作息时间根本不符,由于武林事务过多,老爷子每晚都得深更半夜才能入睡。
她身边那丫头评价的一点没错,他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二世祖,而且还是个没有担当的胆小鬼,一个不合格的儿子。
他苦笑着,眼泪顺着脸颊掉进泥土。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确定要这么跪着?”
那一道极淡的声音划破沉寂的夜空,在他平静的心境里激起一圈涟漪。
他微微抬头,看着她穿着一身松垮垮的外衣,就连头发也是沐浴时那披散的模样,不修边幅,凌乱的发丝顺着清风,拂过她白皙的有些透明的面颊,如上好的凝脂玉,没有一点瑕疵。
她双手后附着踱到他跟前,正当晋连城怔怔的看着她,想不透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这个时辰的时候,那人伸脚踢开他插进泥土里支撑着自己身体的剑身,他冷不丁被她这样的举动害的往前踉跄了两步,好不容易站起,忿忿然看着她。
那个罪魁祸首却径自找了块草皮坐了下来。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缭绕转过头笑看着他,“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特地为了讨好你跟踪你来这的。”
她身子后仰,双手撑着身体,仰着头望着星空,“我晚上睡不着觉。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然后她静静的望着夜幕,晋连城怔怔地看着她的眉眼,这么近的看她,原来她的眉眼那么细致,根本不是倩儿可以比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确有做花瓶的资本。
只是,今夜的她却让晋连城觉得与平日里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轻笑了两声,带着几分落寞,“没日没夜的练习,那种滋味……呵……真是难忘,以至于现在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
“你可以拒绝。”他不理解她说的练习是什么,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的问出口。
“那是我的责任。”她转过头,眼底的明亮似乎能灼伤了他,“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必然性,我也不例外,既然享受了家族和帮派给我的地位,同价的,我的付出也是应该的,即便我每晚上都已经习惯了睡不着觉。”
这样正经而略显落寞的她倒是很少见,淡淡的忧伤让人心里一痛,找遍自己所有的词汇,晋连城刚想安慰她一番,对面的那人倏然一笑,刚才的忧伤一扫而过,仿佛从来没有过。
她冲他眨了眨眼,丁香小舌一吐,“那晚上把你吓坏了吧?”
晋连城一呐(⊙o⊙)??摸不着头脑。
“你不会还真以为这世上有什么鬼魂吧?”话说,他不会真的相信吧。
“那……天机楼那晚,那个……殓房里,躺着的是你?!”晋连城瞪大眼睛。
“话说那天你好像是吓晕了。”缭绕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
晋连城憋红了一张脸,“你胡说什么!我哪有?我明明是撞在墙上撞昏了。”
“是吗?”
“当然是!”
“哦,你现在说什么都可以了。”
“什么叫我现在说什么都可以了?我真的是不小心撞在墙上晕的。”
“好了好了,这里没外人,就算你是吓晕的,也没有人会嘲笑你。”
“你……我真的是撞晕的!”
“嗯,嗯。”
“我不是吓晕的。”
“知道知道,这对你一贯风流潇洒的形象有影响,我不会乱说的。”
“缭绕!”
“在。”
“你给我闭嘴,不许说话!”
“你说什么?没听见。”
“你……”
安静的夜晚,两人的争执还在继续,只是原本哀伤的气氛一扫而空。
趁他不注意,她伸手点了他的睡穴,喃喃道,“好好休息。放心,晋老爹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