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游春
老把自己关在学校里不出校门，竟然不知道春天已经悄悄地来了。
回家的路上，我看见麦子已经长得老高了，有的油菜已经开花了，一片金黄，从远处传来一阵浓烈的香味，走近了，才知道是槐树花的香味。听老人们说，当年搞合作化要饿死人，大家找东西吃，槐花就是最好的东西，摘了用开水一焯，蘸点儿酱吃起来很香。
经过加富家门前的时候，有很多人在他家里闹哄哄的，我驻足看了一会儿，旁边很多人看热闹，就是没有人出面改交。我问旁边看热闹的秀英幺妈：
“这是些什么人，怎么到他们家里来打人呢？”
秀英幺妈说：
“建国，你是不知道，吉安和加强那些丑事，我们都看不惯了，更何况玉兰呢！这是玉兰回娘家把她的弟弟们搬来教训吉安的，谁会改这样的交啊！”
我们正说着，对岸的万里毛叫着说：
“谁这么大的胆子，欺负到我们胜一来了！”
旁边就有人告诉里毛大爷：
“大爷，您还是少管闲事，他们家自己的丑事，旁人管得了吗！”
一个什么人在里毛大爷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里毛大爷咕咕哝哝回屋去了。
我记得队里有一个传说，里毛大爷是解放前大土匪赵克光的小徒弟，横行一方，但是，因为为人仗义，救了很多人，解放的时候年纪还小，向工作队认罪及时，没有被镇压。
我是很少看热闹的，离开人群，回到家里，向母亲说起加富家门前的事情，母亲说：
“他们是要教训教训，实在是太不象话了！公开走在一起，也不怕丑！把大人的脸都丢尽了！上次玉兰来就说要找人帮忙教训教训吉安和加强，前几天回王岗去了，想不到这就来了。看来，玉兰是回不来了。可是，她的一男一女两个儿怎么办呢，谁来管啊……”
晚上躺在床上，想着队里一些烂事，现在风气已经有些变了。再想想自己，玉莲不是也和自己有那种关系吗？我那时真的不知道男女之间要怎样发生什么关系才叫不正当男女关系，把正常的谈恋爱和乱搞男女关系混为一谈，还在为自己的事情担心，生怕走漏风声后，会遭到评判。
因为计划明天到扬场一趟，校长不是说陈组长找我有事情吗，自己也在心里打鼓，不知道陈组长究竟找我有什么事情。这样，之友、冬生、柳生兵就都不想去了，对了，黎著红家里也很久没有去了。不过，人家现在有了自行车，也就不和自己一起走了。不知道黎著红是不是把吴爱婷带回斗湖堤，要是那样，他们之间可能就会发生变化。想到这里，我为自己发起愁来。拿玉莲怎么办呢？
早晨吃了点儿现饭，就背着书包出发了。
想着去年毕业回来走这条路，心情真是大不相同，现在没有了那种渴望，那种企图改变自己原有性格的想法。差不多快一年了，在讲台上也能够讲课了，即使陈组长听课，也只是慌了几分钟，还是比较圆满地讲了下来，没有出什么丑。
我依然沿着江边走近道，柳树都长满了新叶，嫩绿嫩绿的，十分好看。一阵风吹过来，不像去年经过时候那么火热，是一种软软的感觉。江鸟，不，还是叫江鸥吧，在江中翻飞，不时贴近江面，似乎找到了鱼儿。
下了扬场安全区的堤坡，又想起去年来的时候问路，那个电影院卖票的姑娘以为自己是买票的，票都撕了准备给我。想到那个场景，心里就笑起来。
星期天，办公室没有看见人员办公，那边有个女人在扫地，我走过去问：
“这位大姐，我想问一个人，文教组的陈组长到哪里去了？您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那女人用扫帚指了一下对面说：
“那个曲尺拐的房子就是他们家。”
我走到门口问：
“陈组长在家吗？”
一个年轻女人走到门口问我：
“你找他干什么？”
我说：
“不是，我们校长说陈组长找我，平时要上课，只有星期日才有时间来，今天我就来了。”
那女人脸上来了笑容，把我往里面迎：
“进来！进来！你是章苏宁吧？来，坐！”
我坐在方桌旁边的木凳子上，她给我筛了一杯茶递给我说：
“老陈到县里开会去了，可能下午才回来。”
我马上站起来说：
“那我以后再来。”
说着就要往外走，她马上拦着我说：
“你先在我家里等等，说不定就回来了。再说，已经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你一定要吃饭。我这就去弄，你不能走啊！”
我被她的热情所感染，不得不留下来，掏出书包里的那本《古诗源》看起来。可是，总是走神，我就是不明白，陈组长叫我来干什么？我又不是领导干部，找我来的理由是什么？
我站起来，在房里走动，观察陈组长家里的情况。这是一间筒子房，中间的墙把整个房间隔成两间，前面是客厅兼餐厅和书房，书柜就放在墙角，桌子则摆在另外一角，也就是门的对面，靠外墙有一个里门，隐约看得见里面的东西，那是他们的卧室，再往里面望进去，后面拖了一间厨房。我鼓起勇气走进去，果真是新房模样，被心是大红的龙凤图案。她在里面炒菜，我说什么呢？就问她的姓开始吧：
“我来给您添柴火吧。我还不知道您姓什么呢。”
我拿了一根树枝，捳成几节，送进灶里，火又大起来。
“我姓黄，叫黄季芳，黄色的黄，季节的季，芳草的芳。就在这个小学教书，和你一样，也是老师。我听老陈说，你也是监利师范毕业的？”
我一听黄季芳说“也”字，就断定，要么黄季芳是监利师范毕业的，要么陈组长是监利师范毕业的。
“嗯。”
我答应得很勉强，就是想听她说话。
“老陈就是监利师范毕业的。我老听他讲读师范时候的老师，说哪个哪个如何如何，好像天底下只有监利师范的老师好。你说说，究竟怎么样？”
于是，我就想起我的那番经历，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这个周子玉老师也是教过老陈的，老陈就说他教书很好，想不到你们是同一个老师教的，应该算是师兄弟吧。”
我赶紧说：
“那不能这么说，陈组长很早，而我很迟，相隔的时间太久，陈组长应该算是我的老师。”
我怎么就觉得自己在瞎说呢。
“老陈这个人这桩好，不喜欢为人师，还算平易近人。差不多了，我们吃饭吧！”
我随着她端菜，抽筷子，我没有看见锅里煮饭，觉得奇怪，直到她把电饭煲端出来，我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可以煮饭。她要我吃，我说：
“还是等等陈组长吧。”
“不用等他。要是等得到我会等的，可是，每次他出去开会，都不是按说的时间准点回来的。所以，我们要是等他，他却在斗湖堤开会，说不定还会会同学朋友，有一次说是中午回来，结果到深夜才醉醺醺回来。来，不等他，我们吃！”
我坐在她的对面，这才认真看她，黄季芳竟是这么漂亮，眉毛很浓很浓，眼睛清澈透底，显得很单纯很单纯，脸上是那么光滑，不是那么白皙，却比那种白色更好看，鼻子、脸庞、嘴唇、下巴，都是那么好看，配合得至少我看不出缺陷来。想想吴爱婷，没有一样可以和她相比，当然，吴爱婷的笑声还是很好听的，玉莲只有眼睛可以和她相比，不，玉莲的皮肤比她白皙，……
我正在深入比较，突然觉得自己看女人的格调很低，怎么就没有想到更好的女人呢？黄季芳看着我说：
“小章，你这么看我，看出什么来没有？”
我是不是脸红了我不知道，至少，脸上有点儿发烧还是有感觉的，赶紧转移视线，说：
“没有，就是觉得您好看，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像您这么好看的人……”
我怎么说起这样混帐的话来？于是连忙改口：
“对不起！我不是……是……”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倒是黄季芳很大方，说：
“谢谢你这么夸我。可能你的姑姑还没有跟你说过我吧？你是不是有一个姑姑叫陶风莲？”
“她是我的小姑姑。”
“我们是扬场中学的同班同学，我家就在扬场小学，你姑姑和我关系很好，我们班还有胜一的张昌雄，你认不认得？”
一说起张昌雄，我的劲儿就来了：
“认得。他是我读三年级时候的班主任，经常给我们讲故事，那时候没有课本，他给我们编写过《天气谚语》，什么‘大雾必有三日雨，冬雾干湖底’，我现在还记得很多，我们都很喜欢他。”
“不仅你们喜欢他，我们这些同学都喜欢他，他的组织能力很强，每次搞活动，都是他牵头，男同学女同学，他都安排得很好。我，你的姑姑，他，我们的关系很要好，我经常请他们到我家里来玩。怎么，你姑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
我摇摇头，心里想，你们的关系好，她怎么会和我这个侄儿说呢！
“哎！我就不明白，你姓章，你姑姑怎么姓陶呢？”
我就把我自己弄清楚了的部分说给她听：
“我的祖父死得很早，祖母后来和现在的祖父结婚，生了我的小爷和三个姑妈。”
她做了一个明白了的表情，我们的饭已经吃完，她收拾碗筷，我要给她把菜碗端到厨房里去，她说：
“就放到桌子上吧，那里有一个网子你拿来网上。”
我网好，跟着她进了厨房，她一边洗碗一边和我说话：
“小章，今年多大了？二十了？找女朋友没有？”
这个话怎么回答呢？自己想要的没有表白，不想要的倒是拥抱了两回了，但我还是否定了。
“没有？那好，我如果有了合适的就给你介绍啊，你可要经常到我这里来玩啊？你想，你和我们老陈都是监利师范毕业的，算是同学吧？我和你姑姑那是真正的同班同学……”
我打断她的话问：
“您知不知道陈组长找我来有什么事情？”
“哪里有什么事情！他上学期不是听了你一节课吗？他说听完后找你交流意见，按照一般老师的讲法，就是先介绍作者，无非是哪年出生那年死，有哪些著作哪些思想。他说你不是这样讲的，是讲了一个‘白居易长安居之不易’的故事来介绍作者诗歌写得很好，他认为这样介绍作者更好，回来讲给我听，闹得我现在给学生介绍作者也在找故事。他就觉得你是一个可以培养的人，这么久了，想找你谈谈心，看你有什么要求。你说说看，我给你转告他，看来他今天是不能按时回来了。”
我心里一阵狂喜，但是，马上就静下来，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说：
“我其实没有什么大的抱负，就是想多读几本书，能够随时照顾照顾家里。”
我还有伟大的抱负，要成为作家，要对父母孝顺，对兄弟友爱，和朋友真诚交往……这些是不能拿出来和她说的。
“这很好，读书就能够增长知识，照顾父母就是孝顺，这都是美德。我们过去上学就是天天劳动，现在有了学习的机会了，一定要好好把握。”
又谈了很多话，十分亲热，我觉得该走了，辞别出来，她把我送到扬场小学中间那条直路上交代我：
“小章，有时间就来我这里玩啊？”
我答是答应了，心里却在想，领导家里哪能老去呢？不过，我的心里暖呼呼的，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青吉那个地方，有一条下坡路，我判定可以走得通。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走下去，果真如我的判断，没有多远，就到了刘思佳的家里那儿，我觉得还是走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