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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庭院深深祸萧墙

小说: 倾世红颜 作者: 时尘の静言如非 字数:4061

  母亲新逝,按祖训应停棺三日,府中设了灵堂,身为她唯一的女儿,我须为她守孝。跪在灵堂中,我沉默地往火盆里递着纸钱,母亲只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正房夫人,平日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前来吊唁的人,款零零散散,屈指可数。母亲一生凄苦,连过身之后,也是如此冷清,纵负如此盛名,也不过死后一杯黄土。

  天下第一才女,背后藏了多少痛苦?我不知道,她去了,也再不会有人知道。而我……可能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到底是在哀悼母亲,还是在为自己悲伤?或许,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罢了。

  但就是在这样的时刻,萧络也不在我身边。果真是连作戏都懒得了么?就任我一人饮泣,我悲伤难过,他却连一丝温暖也吝于施予。流连在顾兰卿和童茉身边,前几日听王府里传来消息,童茉和顾兰卿皆诊出有孕。

  此时,美人在侧,必是顾不得这里吧。母亲此时逝去,事本就多,那恭迎也自然可以省了。我想他大约也不差我这一句“恭喜。”不是不心痛的,有时闲下来,就会想起他,原来,已是深爱。

  三日后是下葬。

  我一袭素白的裙,行走在葬礼队伍的最前面,手中捧着母亲的灵位,耳边是绵长的哀乐,寒风吹过,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冷,因为心里的痛,早已让我失去了任何感知,除了机械地行走,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做了。

  心中悲痛万分,可我没哭。

  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将自己的软弱暴露给人看。赤霞、青蓝、碧浅、漱玉走在我身旁,向空中热洒雪白的纸钱,灰暗惨白的空中,白色的纸片飘扬,如同折翼的蝴蝶,无所依附,这就是母亲凄凉的一生啊!脚步有些踉跄,幸好昕儿一直扶着我,身后的队伍,也是寥寥无几。

  ——就连这样的日子,他都不舍得抽出时间,或者说,我的悲伤痛苦,抑或欢喜安乐与他半分关系也无。

  母亲会被葬在任家的祖坟里,只见那里已挖好了一个深约几尺的大坑抬棺的人将母亲的棺稳稳地被放进坑中按规矩应是逝者儿女和夫君铲头几铲土,然而此时,只有我一人,弧身站着,本该与我一同的行礼的父亲,还有萧洛,都没有出现,我苦苦一笑:“埋吧”,再等多久,他们也不会来了,话音未落,只听得马蹄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太奇异,以至于我以为出现了幻觉,但再待我回头望去,却见一人一骑向这边狂奔而来。

  那人翻身下马,扭头对我道:“抱歉,有事耽搁了,”声音虽冷峻,却足以令我暖了心——是萧洛啊。只要他来了,比什么都令我感动。

  我眯眼朝他笑了笑:“不晚。”只要你来了,什么时候都不晚,只要你来了……

  象征性地铲除了几铲土后,其他人便开始埋。我和他站在一边,看着那个坑一点一点被填满,一直没有流的眼泪突然间就掉了下来。我回身,扑进他的怀里。他的身子明显一僵,可还是伸出手,环住了我。我不奢求什么,哪怕只是安慰,对我已足够。

  当把一切事情办妥之后,已是暮色四合,向父亲辞别后,登上马车,此时方才察觉,近四个月了,我竟有这么长时间没有回王府了。我沉默无言。不想那五个丫头也是一声不吭,我转头望向窗外。回到王府,等待我的,又将是什么呢?

  荷风苑多日未曾打扫,有些荒了,刚回了便差昕儿几人一同打扫,而我也不愿闲着,便同她们一起,听她们笑闹,心中的阴霾也散去了些,这些时候服侍母亲,也是未睡过一夜好觉,便嘱咐了她们不要来吵我。这一觉便是睡得昏天暗地,睡下时是白天,醒来时却是第二日晚上了。

  昕儿和漱玉不知在谈些什么,两人头碰头挨在一起,时不时有笑声溢出,赤霞趴在桌上小憩,睡得很熟,而碧浅、青蓝就拿着针线缝缝补补,也不知是为什么,好像这样,就很满足了。有一间房子,里面住着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这就是家了吧。

  我低低咳嗽了一声,五个人一齐看向我,我挑眉:“怎有?不认识了?”

  昕儿调皮一笑:“嗯……似曾相识。”

  “你这丫头,倒真是无法无天了。”我笑骂道

  此时轻松,但轻松难得不失闲逸,却无法预知未来的沉重,就算已知未来又如何呢?命定的轨道,又有谁可以避得了?已是避无可避。

  三四个月的身子,还不太显怀,只是童茉和顾兰卿显得有些丰腴。前些日子见到她们在府中赏花,脸上尽是将为人母的幸福与满足,我笑了笑,避开了,昕儿见我伤情,却不知如何安慰我,我淡笑道:“走吧,回去。”

  还未到荷风苑,便看见一个婢女匆匆忙忙经过,我冷声喝道:“停下!在缙王府中,这成何体统?”

  那婢女见着是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王……王妃息怒。”

  我容色稍霁,淡声道:“怎么回事?莽莽撞撞的!”

  “回王妃……宫中宣殿下晋见,说是……皇上重病!”手中的丝娟便飘忽着落地,心也跟着我不着边际。我闭了闭眼,沉下声道:“那你快去吧!”

  “……是”

  不出所料,当晚萧洛便进了宫,并且一夜未归。我倚坐榻边,闲闲摆了一个残局,黑白棋子锋芒毕露,尽是杀机四泄。我疏淡一笑,如果没有意外,夺嫡的戏码便要即刻上演。那些皇子,又岂是好相与的?当即修书三封,便托昕儿、碧浅、赤霞分别送出,他人询问,只推托王妃有恙,报与任相及家人知会一声。

  正巧漱玉熬了桂花粥,尝着也算不错,便叫漱玉端了几碗,分别送给童茉,顾兰卿和容静佳,刚见漱玉回了荷风苑,便听见前面有人来报,殿下回来了。再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急急来报,说童茉的孩子——没了!

  说是童夫人喝了桂花粥便腹痛不止,下身流血,唤御医来诊治,说只可保得大人,孩子决计是保不住了同,心头一阵冰凉,如同浸透了雪水,透心凉,透心凉,枉我现在才懂得究竟是何意!

  将周遭人遣了个干净,看定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女子:“漱玉,你为何要这么做?”

  她浑身颤抖:“我没想过要害童夫人更没想害小姐,我只是……只是恨顾而已!”

  我怒道:“你这是糊涂!以为只害了顾兰卿,便无事了么?无端落胎,你以为顾家会罢休么?”

  她猛然跪下,头不断磕在地上:“是我害了小姐,我愿一死赎清罪孽。”

  心念电转,我已下了决心保她,只怜她家破人亡,大仇无处得报,我淡下为,回身道:“你先去吧,有事我再叫你。”她哭着离去。

  无论如何,由我一人承担。

  亥时三刻,萧洛走进了荷风苑。我静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他怒气冲冲地走近,我挑眉,悠闲地站起身来,唇角带笑,站在他身前,我假装看不到他隐怒的容颜,假装感觉不到他浑身冰冷的气息,灿烂笑道:“殿下怎有心情到妾身这里来?殿下还真有时间啊。”

  他一把扼住我的脖子,眼底波情汹涌澎湃。我早该想到他的反应,所以我并不意外,只是毫不屈服地抬起头与他对视,我不怕!我又为什么要怕?他冷然笑出声来:“没想到,本王娶了一个如此狠毒的王妃!”

  我强牵起嘴角,将眼泪逼了回去,与他对视道:“是又如何?萧洛,生下来又怎样呢?只是个庶子而已,不如我替你解决了好,庶子与嫡子的区别……我想你应当比我清楚得多!”

  他眼底怒气更加汹涌,我能感觉到脖子上的那支手越收越紧,呼吸也变得愈加困难,眼前模糊一片,突然只觉得身子一轻,睁开眼看到他冷峻的侧脸,他的声音漠然,不带任何感情:“你不是想要子嗣吗?好,本王成全你!”

  他将我扔在床上,没有任何的温柔与怜惜,他撕裂了我的衣服,粗暴地覆了上来,我用尽全力挣扎可终究只是徒劳。他的眉目带着戾气,压制着我。不久,一阵钻心蚀骨的痛袭来,我终于停止了挣扎,所有的烛火落尽,眼前一片摇曳,我的世界,终于黑了……

  醒来,是因为浑身的疼痛还有寒冷,动一动身都嫌吃力。手指动了动,便抠起泥土,那样潮湿的土壤……似乎连冷都渗到了骨子里。我费力地睁开眼,一片昏暗,更是十分阴冷。我垂眸看了看,还是那身撕碎的衣衫,也难怪这么冷了。

  他可真是狠心,我撑起身子费力地坐起来。我哧笑他真是忍心啊,竟将我丢到柴房。哦,也是,我又不是童茉,我是死是活与他何干?更何况,我害童茉落了胎,他没一剑劈死我已经算仁慈了。我并不担心他如何向皇上和任家支持。既然已经做下,他就一定有办法应对。

  柴房里还有一些干草,我挪过去,靠在干草上,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难道……就要这样一直下去吗?不,不可以,还有素和滟,还有任家……

  “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昕儿和漱玉走进来,漱玉双瞳含泪,哽咽道:“小姐,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有些倦,闭上眼:“昕儿,送漱玉到任家去,然后再不要回来了,我恐怕……再也不能回护人你们了。”

  “小姐……”

  “去吧……”我叹道。漱玉走了,仍是哭着离去。昕儿从包袱中拿出衣服替我换上,身上那些淤青,还有或轻或重的牙印落在她的眼里,一向坚强的她红了眼眶,哽咽道:“小姐……你……”然后再也说不下去了。我笑着安慰她:“傻丫头。”

  “小姐,你让我们回任家,我们又怎能放心得下!你一个人,又要受什么样的罪!我……”

  我看着她:“不用担心,我会出来的,一定会。”眼神虚弱但却是无比的坚定。

  日子开始变得十分难熬,但顾兰卿却时有照拂。我以为,她们会落井下石的,可是,没有。但是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要逃出去!我已是心力交瘁,遍体鳞伤。我苦笑,撞到了南墙再回头,是否已迟了?

  顾兰卿告诉我,二月甲午,乃皇太后生辰。萧洛会去赴宴。届时府国卫士将会减少,那将是逃跑的最好时节。从那时起,我便等待着,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二月甲午,萧洛同童茉、容静佳进宫去了。顾兰卿因为有身孕而不能进宫,待三人离去之后,顾兰卿便来到了柴房,给我换上了丫鬟的衣服。还帮我易了容,我从不知她竟会易容术。夜色遮掩下,她的容色有些朦胧。我抬头问她:“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笑了笑:“你走了,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竟争对手,何乐而不为?”

  我哂笑:“强有力,顾兰卿,你在开玩笑吗?”

  她只是笑了笑,道:“走吧。”

  缙王府的侧门总是无人驻守。而它的出口,自然也偏僻,她送我出去,递给我一个包袱。她凝视我:“盘缠不是很多,我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我淡笑道:“多谢。”

  接过包袱,我转身离去。假装没有听见她的低喃:“你谢我吗?反而就在当是我谢你才对。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要继续替连家卖命,顾家还要继续被连家掣肘。这盘棋,早已是算不清了啊。”

  我抬头向黯沉的夜空,星辰如同棋子,无序地散落在这一方无尽的棋盘之上,有人曾说,一颗心辰代表一个人,可那星空却显得如此神秘,如此捉摸不透各人的命运,连自己都不知道。我一介凡夫俗子,又如何得知呢?只有天知道吧。

  所有的泪水,纷飞在夜空,落在尘埃里。我转过身,一步一步地离开那浸湿了泪水的大宅子,头也不回。但愿今后,我再也不会为他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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