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是一片苍茫的灰，只有那抹鲜亮的红悄然绽放，心开始抽痛。
“谁挡了我家主人的道？”一个女子笑声问道，似是趾高气扬。随后又听到一个侍卫的声音：“什么人？速速滚开，切莫误了王爷的吉时。”
王爷？这朝，有谁可被称为王爷？自然只有他了，我那位名义上的夫君，缙王殿下。心中要洇出血来，可是我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那么丢人地哭，紧紧咬着下唇，将心中那丝酸楚压了下去，我首先是缙王妃，任家嫡女，然后才是任倾雪，裴沫。
我伸手掀起门帘，昕儿便要来扶我，我轻轻地将她的手拂下，触到她担忧的目光，我心中微微一暖，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亭亭下了车轿。
嘴角勾起一丝讽刺，我缓缓走近那洋溢着喜气的迎亲队伍，我注视着为首之人，眼熟的很，是王府总管，叶乔。
“是你刚刚说让我速速滚开的，是吗？”嘴角笑意加深，而眼中，冷意渐深，而叶乔，闻之色变：“请王妃恕罪，卑职不知是王妃……”
“很好，你们要知道你们效忠的主子到底是谁！即使我不受宠，但也轮不到其他人骑到我头上！”欺软怕硬，恃强凌弱乃是这世界的游戏规则，弱肉强食乃是不变的真理，如不立威，何以立足！
“王妃……卑职知错，请王妃先行。”毕竟因着任家女儿的身份，他们不敢拿我如何。
依言，我登上马车，我吩咐道：“行慢点。”
胸中又是涌起一阵酸楚，眼前一片模糊，咬牙硬是将泪水和生逼了回去，我竟觉得此生走过那么多路，唯有此刻，最是觉得漫长。车渐渐停下，我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冷风吹过，直透心底，那般凉得荒芜。
轻车熟路直走到大堂，那清峻的身影凝立，那样的背影，我曾苦苦追寻，那个身着么，墨黑的男子，他听到响动，转过身来，见到是我，蹙起眉头，我努力绽出一个笑：“殿下，您放心，妾身不是来破坏这婚礼的，妾身只是……想向殿下说声恭喜而已。”
只不过是纳侧妃，还不至于奢华到铺张难以想像，而萧络似乎也没有大宴宾客的想法。恐怕就连知道此事的人也不多，大约是怕那一个人伤心失望。所有的联姻，不过只是用来谋取权力的砝码，综错了门阀关系的婚姻，也终究只是权力的牺牲品，爱情，在这江山天下面前，也只能退居其次。
我却不知，此番强颜欢笑，落到他人眼里，自是另一番景象。萧络见着眼前的女子，明明哀痛至极，却偏偏挽出一抹弧度。那般的倔犟，那般的……令人心碎，他几乎就要走过去将她帛在怀里，可是却突然清醒过来，她是任倾雪，不是小茉。除了小茉，他不会再将爱与怜惜给其他女人。
他冷冷地道：“王妃有心了。”
道了个万福，我顺从退下：“妾身退下了。”
从偏门而出，蓦然回首，史见众人簇拥着头盖喜帕的女子缓缓而来，带着少女的希冀和骄羞。只是，她爱上萧络，本就是一个错误，就像我一样，那个冷清的男子，将所有的呵护，都只给了那一人。
那个嫁进来的女子，顾家长女，顾兰卿，但愿不会像我一样。
荷风苑的景致与往日无二，只是因了落花落叶，凄凉更甚，但云月阁内依旧一尘不染，看来是很用心地打扫过。萧络不曾怠慢我，但并不表示是宠溺，或许只是出于责任。
昕儿五人几度欲言又止，我疲惫地挥了挥手：“都下去吧……”五人互看一眼，退了下去，临走前担忧地看了我一眼，终还是将门关上，默默离开。房内一下子空了，让人有些无法适从。心底一直压抑着的酸楚终于一层又一层地涌上来，淹没了我。泪水滑过脸颊。打湿了我的衣裳，泪水落得越来越快，我只有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最终将脸埋在被褥里，无声低泣。
多窝囊啊……堂堂任家嫡女，任倾雪，接受十多年现代教育的裴沫，竟要容忍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爱情，注定了先动心的人最辛苦，即便是曾经的我，也不曾这般，低到尘埃里，注定了，他就是我的劫。
翌日清晨，昕儿前来服侍我洗漱，似乎有话想说，她替我绾起发，目光竟有些躲闪。我静静开口：“昕儿，你有话对我说？”
“没有！”她矢口否认。
“是吗？”我眼睛一眯，审视她，她这么干脆的否认，倒令我生疑。
“是……没有……”我不知何事竟让她如此心虚。
“不说是吗？那你回任府住吧，我不需要一个不忠诚于我的侍女。”我语气变冷，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她咬了咬牙，扭头道：“小姐，这件事……恐怕用不着我讲，也马上会知道的……王爷……王爷他……昨夜是去的顾侧妃那儿……”
“哦，是吗？”嘴角笑意一僵，然而始终不曾消失，以似有若无地抽痛，可是再不像曾经那样难以忍受，或许，从此以后，便要容忍这般隐痛，然后习惯。多她手中拿过簪子，稳稳插入鬓发间，端详镜中那个略显疲态的女子，随即开口道：“早就应该知道，男人三妻四妾，我已经接受，又会在意这些？往后这些事情，不必大惊小怪，也不必刻意瞒着了。”
“小姐……！”昕儿笑喊出来：“王爷这般，是辜负发小姐的一片情意，小姐以为我们不知么？枉费小姐一腔情深……”
挽了她的手，虽心中一番汹涌澎湃，但也表现得波澜不兴，笑道：“昕儿，或许我爱上的，只是一个幻象。可我已认定是他，便是我自己，也回不了头了。”话音未落，唇边已溢出一丝叹息，脸上的笑意，终究化为凉薄。
我站起身，状似无意地问道：“那童夫人呢？”
昕儿冷觑一声：“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东风无力，王爷下朝回来就往安阑苑去了，御医，医侍，可不都忙着呢！”
罩上外袍，在颊上抹了抹胭脂，对镜画眉，勾唇笑道：“走，随我去烟波苑。”顾兰卿所居，便是波苑。
“小姐？”
“昕儿，只你与我两人”我狡黠一笑。
半个时辰后，我与昕儿站在烟波苑外，昕儿手中端着一盅汤，烟波苑的侍女见是我，脸色蓦然变了，慌忙拜下行礼：“奴婢见过王妃。”
“起来吧！你家主子呢？”
“回王妃，刚刚沐浴完。”
“嗯，忙你的去吧。”那侍女起身，只看到那个女子端庄的背影，她想要喊住那个女子，害怕会加害自己的主子，可是这样的女子，应该不会吧……
我自然不知道那个女子的想法，推开染璃阁的门，顾兰卿仅着中衣，见我闯入，吓得有些失容。大约她以为足够安全，故而忘了锁门。此刻声音都有些发颤：“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我对她笑了笑：“您比我年长些，我便唤您姐姐了，若姐姐不嫌弃，不妨叫我一声小雪。”
“你……你是任倾雪！”忘不了，怎么忘得了？四年前，一曲惊四座，加之绝争倾城被当众指婚六皇子，得太后亲眯，封凝雪郡主，而如今，这王府的女主人，一切的光耀，一切光环，都被加在这个女子身上，可是……她没办法妒嫉。
“缙王妃。”我又加了一句
“王妃来，不知有何贵干？”她脸色惨白，直直地望向我
“据我所知，顾家与连家向来同气连枝，如今连家将太子一力托上巅峰，你教我如何安心？姐姐，如若你真的为此来，抱歉，我绝不能让你得逞。但若你安安份份地做他的侧妃，我会尽全力保顾家无恙。”
我淡淡笑道：“我何必杀你？我来，不过是寻个保证罢了。”
“好，我答应你。”
“还不够，若是以后你诞下孩儿，难保连家不会拿你的孩儿来威胁他，所以……昕儿，端上来。”昕儿将那盅药端上来，将盖子揭开，苦涩的药香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她看到那碗汤药，反倒平静下来，说道：“好，我喝，但你不能为难为家人。”说罢，端起药碗，闭上眼睛喝了下去，眼角滑过一滴泪水。
她为了自己的家人，甚至愿意永远推动做母亲的资格，不管怎样，还是令我敬佩的。我让昕儿将药碗收拾好，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去，看向她那张失神的脸庞，忍不住叹息一声，告诉她实情：“放心吧，那只是补补身体的药，我还不至于那般残忍，毕竟无论怎样，都是他的孩子。”
她突然抬头看向我，眼里盛满了欣喜，一迭声道：“多谢王妃，多谢王妃……”
我摇摇头，索性不再看她，却不料身后传来她的声音，低低地：“王妃如此维护殿下，可殿下并不知道，或许再没有人能比王妃更爱他，为什么……不告诉殿下呢？”
脚下步子顿，却依旧没有回头，淡淡道：“这是我自愿的，他知道与否，都无关紧要，更何况，我只想他无恙。”
说罢，我没有再看她的反应，走了出去。烟波苑中遍植着桂花，三秋桂子，十里飘香，在这样的香气中，我有些迷失。
恍惚间想起，大学有一条小道，两旁种满了丹桂，每当桂花开放的时节，我和昭雅漫步在小道上，大多数时候，我们一人捧一本书，相处不需太多的言语，那样宁静欢乐的日子，却转眼成了上辈子发生的事。
可叹这世间三十繁华，终不过白驹过隙，沧海一粟，相比宇宙万物而言，人显得太过于渺小。还记得高中语文课本，有一句几乎快被用烂了的话，来自于物理学家帕斯卡尔：“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而苏轼也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时间太过漫长，空间太过广阔，我只是一个想为自己活着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