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了三更,可依旧毫无睡意。蜡炬已燃烧至接近底部,我独坐灯下,支颐沉思,记得萧络走后,三皇子萧绰便道:“六弟走得这样急,恐怕是因为府里……”
听此话,便觉有玄虚。后宫中人,行事哪有不神秘而谨慎,难道真被我一个外人探知内情?呵,我虽不聪明过人,但也不愚笨,不会任人设计还不知晓。唇畔浮出一抹冷笑,终于,入局了吗?那索性来一场豪赌,这任家,权当作赌注,毕竟,我不是任倾雪,对这浩浩任家,没有任何感情,但昕儿呢?母亲呢?大哥呢?他们不应该被我牵累。
这段时间,简直平静得有些诡异,恐怕这背后,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于这万籁俱寂之时,却响起了敲窗的声音,如此突兀,竟吓得我三魂去了七魄,抚了抚心口,这才走去开门。
灯光微弱,却映着大哥湿润的眸光。我含笑唤了他一声:“大哥。”
“还没睡?”他体贴地问道
“嗯,睡不着。”发生了这么多事,确实有些难入眠,想了想,问他:“那你呢?”
“我过来看看你,小沫。”他很少这第叫我。我有些不解地抬眸看他,却听见他一字一句道:“小沫,如果你有想做的事,请你去做,无论发生什么,一切有我们。”
我笑:“好。”他伸手拥过我,我是顺势倒在他怀里,泪却湿了他的衣襟,怎么可能?我既然已重生在这个时空,有了“任倾雪”这个身份,我便要一直走下去,背负着自己的责任,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大哥,任家的势力,究竟有多大?”我被闷在他怀里,但声音依旧冷静。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着我:“很大,从中央到地方,都有父亲门生,尤其是六部,朝中有三大家,任家、连家、司徒家,尤以任家为首,司徒家其次,可见任家兴盛。朝堂之中,唯任家马首是瞻。”
我冷冷地吐出四字:“盛极必衰。”
难怪昭帝下决心想铲除任家,至少,也要掌握这个百年风流的仕族。我默默退出他的怀抱:“大哥,我回去了。”
他笑得有些衰伤:“你已经有了决定,对吧?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小沫,你记住,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面前,替你承担一切。”
我强忍泪水,匆匆而去。一切都从那个晚上开始,变了。一切都被推入一个不可能转的轨道。
第二天清晨,不过卯时一刻,便被昕儿唤醒,她脸色有些异样。我几番开口,却还是没有问出。坐在梳妆台前,昕儿替我绾起青丝,欲为我梳仪坠云鬓,却被我阻止,最终只为我将一支紫玉钗簪了鬓上,母亲便匆匆引了我往前行。
出乎我的意料,我竟看见了陈太监,心中一动,蹙眉看向他,却见他负手立看,有些不可捉摸。见我来了,亦是不动声色。
“凝雪郡主接旨。”
我拂了拂裙,跪下
“当朝丞相作任毕佳之女、凝雪郡主任倾雪,册封王妃,敕封一品诺命夫人,择吉日四月丁卯完婚。”
大脑一片空白,缙王?萧络?讷讷半晌,终于才道:“任倾雪领旨谢恩。”
心中自是欣喜的.萧络……,所幸,是萧络,或许,我可以幸福?
母亲有些担忧地看向我,我却朝她浅笑,心中有些雀跃。萧络,从今以后,我来陪伴你。
与此同时,赐婚的圣旨也到了缙亲王府。萧络因此十分愤怒,立刻进宫面见昭帝,昭帝正与宸太后于御花园中赏花。看上去,两人心情都不错,但那一个疾步走来的男子,沉着脸无暇欣赏过良辰美景。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儿臣参见父皇、皇祖母。”他拂袖跪下,向皇上太后行礼。
“起来吧,络儿,你这么急着来所为何事?”宸太后慈祥笑问
“父皇为何要将任倾雪赐婚与我,明知……”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
“是我让皇上将那丫头赐婚与你的,倾雪丫头知书达理,有何配不上你?性子又温顺,足以匹配缙王妃的尊容。”
“可是皇祖母明知道……”
皇上打断他的话,:“朕也欣赏那个孩子,当年才十三岁便临阵不乱。至于你那个……,朕不想管,朕也管不了,但是,你若抗旨拒婚……”犀利的眼光直射向萧络,萧络心中一寒。
终于,还是咬牙道:“好,我娶!”
转身拂袖离去。
还有两个月,人们常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曾经的我,便相当不以为然,而如今便品尝到,情之一字,当真说不得,便是十分折磨人。因着女孩子家的矜持,也不好去找萧络,更何况已经订婚的男女双方是不能见面的。
着淡青罗裳,端坐于梳妆台前,青铜镜里,女子眉目之间添了几丝妩媚与欣悦,两个月,委实有些难捱了。
兄长自我被赐婚那日便一直未见着人影,然而今日却差贴身婢女萍月来唤我入梅林一聚。我蹙眉,这番叫我过去,又是何意?明白我便将走入婚姻的殿堂。但这几日,他这样躲着我,倒让我觉得不安,于是沉呤半晌,决定随她去,遂吩咐了昕儿,让她在汀兰苑候着。
随着萍月来到这片梅林,走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方走入梅林深林,任阙涯长身玉立,日光参差,洒在他的身上,我突然觉得,这个少年,心倾城。我微笑,谁说少年不倾城?萍月向我行了一礼,悄声退下,而这景致太美,我不忍心打破。然,他似感觉到了我的到来,转过身,唤我:“小沫。”
时光仿佛停止了,我站在这静止的时光中。多年后,我依旧无法忘怀,那一瞬的目光倾城。
我走过去,对他笑:“大哥找我?”
“你是自愿的?”
“嗯?”我抬头看他,复而笑笑:“自然是愿意的。”顿了顿,眸光转向他:“你认为有谁可以强迫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吗?”是的,若不想嫁,我可以想出不史十种方法来推辞这门婚事。
我偏头看向她他,那双耀眼的眸一点一点地沉黯下去,我不明白是为何。
“那好,既然你这么说了,小沫,你一定要幸福。”他的声音苍凉,背影萧索。
最终,我看向他:“那我先回了。”
“我带你离开。这梅林中有我布下的阵法,除了我和萍月其余人都无法进来。”说罢,牵了我的手,带我离开。他的手很大,很有力度,因长年修习剑法,有些薄茧,那样的温暖,那样令人安心。
一时,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异常的安静,但绝不突兀。依早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梅林渐渐稀疏,我将手自他的掌中抽出,灿然笑道:“到了,大哥。”
他抿了抿嘴,温柔地凝神我道:“小沫,如果你受了什么委屈,你可以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嗯……”眼里略有湿意,转身,离开!
此番婚礼,任毕笙必定做了许多准备,而前些日子自宫里的聘礼也是极丰富的。昭帝对萧络到底疼爱到了何种程度?我不知晓,然而父史共同替我准备的陪嫁物什。也足够壮观。而这帝都琅城,万人空巷,只为这一场相府嫁女,缙王纳妃。
因太后体恤我体弱多病,遂令宾客不得哄闹,只是拜完堂便就要送人入洞房。但令我有些受宠若惊的是此次婚礼,太后与昭帝竟亲至,这太后、皇帝对萧络的宠爱当真是极端了。被喜娘牵着,跨入那缙王府。
宾客甚众,恭喜声更是此起彼伏。
“恭喜缙王殿下”
“祝缙王殿下、王妃百年好合。”
……
我垂下眼眸,直到视线中出现那一双黑靴,是他,萧络。拜堂,是真正举案齐眉。从此,我便是他的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昕儿、赤霞、碧浅、青蓝作为陪嫁丫鬟,随我到了这缙王府,坐在床榻上,心跳有些快。前院的喧闹似乎已离我而去,时间似乎流逝得很慢,心想若他出现,我将如何告诉他我便是当日在春狩时,他所救的那个女子,小沫?
然则我一直没有等到他。
三更了,不曾有人来报一声。最后,还是昕儿出去打探一下番,回来后神情便有些异样,几番追问之下,她才说道:“殿下醉了,宿在了童夫人那里。”
心仿佛空了。原来,这一段尘缘,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笑得苦涩,一把将喜帕抓下来,掷在桌案上,什么幸福!原来我是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幸福。否则为何三番五次,与榜失之交臂?——天意弄人。
龙凤红烛已经烧了一半,滴滴答答的烛泪为了污染桌案。昕儿和赤霞对视一眼,便来劝我:“小姐,睡吧。”再等下去,也只是徒然。我强颜欢笑:“嗯,帮我更衣吧。”闻言昕儿便替我换下那血红的嫁衣。我闭上眼,一眼都不愿意再看那鲜红,她将我头上的凤冠、珠钗取下,长长青丝披散。
镜子里的女子,满目凄凉。从今日起,我再不可随意披发,只为了那一人,早已不记得是谁说过,巧妆为君梳,长发为君绾,但即使我绾起了头发,那人也终不会正眼瞧我一眼,,我太了解他了。
见我难过,四人也不做声了,昕儿便要吹了蜡烛,被我制止了。她有些忧虑地看我一眼,转身同赤霞爷们一同走了出去。
心口有些疼痛,冰凉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忍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落下。而红烛,一点一点燃烧,成泪。一夜无眠,睁着双眼,看着窗外如墨染的天空渐渐泛白。困意终于袭来,沉沉睡去。
红烛,终于燃烧完它所的生命——熄灭了。
昕儿同往一样进去准备叫醒小姐,可看到那疲惫的神情,还有颊边未干的泪珠,叹了一口气,悄悄退了出去。她头望了望那幅匾额,上书——云月阁,荷风苑。这是她们今后会住的地方。然而刚出了云月阁,便见一名女子前呼后拥来到荷风苑,审视两眼,昕儿心里有了答案,忙率领赤霞等三人,前来行礼。
“童夫人,这么早,找王妃的事吗?”昕儿有礼道。
没错,便是盛宠正隆的童夫人。果然,丽得惊人,但在进入后昕儿等人看来,尚不及自家小姐之万一。童夫人听闻昕儿的话,唇边的笑容微微一僵,然而还是笑道:“妾身是来给姐姐请安的,昨夜殿下醉了便宿在清风阁,便来向姐姐道歉。”
道歉?昕儿眼睛一眯,应该是来挑衅的吧?然而将眼一垂:“夫人言重了,至于请安……
我家王妃身体抱恙,就不必了,夫人请回吧。”
“小茉,你回去,从此以后,不需你给她请安。”此时,缙王殿下便匆匆赶来,好似才得到消息,眸中的宠弱毫不掩饰。
“萧络!我……”她还想说什么
“既然殿下如此宠爱夫人,不如就此罢了,我这里,不需要人请安。”我缓缓从云月阁内步出,本就浅眠,听见门口声响,便醒了,却撞上这一出好戏。
在他人眼里,却是这样一番影像:白衣女子长发垂至脚裸,却衬得那张脸更加苍白,仿佛下一刻就会飘然离去,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清色绝美。这一刻,童沫便明白,这一生,无论如何,都不会胜过这个女子。那风华艳代,人谁可以比过。
我微笑着,抬阶而下,行礼道:“妾身见过殿下。”
萧络的眼神似乎带着厌恶:“起来吧,从今天起,本王不想再看到你。”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眼前似乎有些朦胧,笼了一层水雾。我眨了眨眼,努力让眼前的景物清晰起来,然后笑道:“妾身谨遵殿下令。”萧络,我为你放下骄傲,向你妥协,不过是因为我爱你。如果多年后,当你知晓了一切真相的时候,不知会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小茉,我们走。”
他偕了那个女子离开,独留我一人跪在那冰冷的石地上,却被他温柔的声音所震动。小沫?小沫?
他是在唤着谁?那一日,我对他道:“我叫小沫。”
你是爱着她,还是爱着三年前那个少女小沫?如果没有那个少女,我又如何让你相信是我?没有什么可以证明那个小沫,便是我。既然她知道小沫的存在,那一个夜晚发生的事,她必是了如指掌。我连最后的筹码都没有了。
闭上眼,是谁的泪水溅湿了这冰冷的石板,青丝覆在那石板之上,有些触目惊心。脚步声消失不见,满院凄凉,似乎从未有人到过这荷风苑。昕儿同赤霞忙出来将我扶起,昕儿有些焦急:“小姐你身子不好,跪久了怕是又要病了。”
我有些倦了,道:“昕儿,扶我进去。”我望见她清澈瞳孔里的焦虑不安。我微微挑唇:“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小姐。”
“替我将这节书阁的钥匙还给父亲。记得告诉他们,我很好。”我明白,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便是要让爱自己的人为自己心痛。
“小姐,昕儿……这就去。”
我关上房门,似乎全身都脱了力。清风拂过,一丝痕迹也无,一切,好似幻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