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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说: 倾世红颜 作者: 时尘の静言如非 字数:5351

  自从大哥去骁骑营赴任,我便很少见到他了,即便见到了,也是来去匆匆。看似温文尔雅的大哥,事实上也有那凌厉的一面,只是我未曾见过。然而以一人之力,抵挡十余人,相比极是热血沸腾的。记忆中,能够做到这个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萧络,即使抱着我,应对十余人尚有余力;另一个,则是昭雅了。

  那是她唯一一次在我的面前展露身手。时间,应是暮春初夏。那样的夜晚,微有凉意。白日里喧闹的街道十分寂静。我和她两人并肩走在胡同里。刚从“蓝夜”出来,只觉得疲惫,灯光有些昏暗,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灯是一瞬间暗下来的,一群社会青年挡在面前,手中拿着刀,恶狠狠地道:“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我拼命摇头,所有的钱都是我辛苦所挣得来,自是不愿交出。

  他们见我们如此磨蹭便十分不耐烦,直接要来搜我们的身,他们慢慢逼近,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但下一秒最前面的那个人已被昭雅踢翻在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昭雅的冷厉。她的声音如冰寒三尺:“我最恨的就是乘人之危,既然你们撞到枪口上,就别怪我不客气!”

  那群人见一个不行,便一起冲上来,我有些担心昭雅,然而不过眨眼之间,躺在地上的不是昭雅,反而是那群人。昭雅却淡然得根本不像经过那样的打斗,也就是那时,她看向我,柳眉斜飞入鬓,神采飞扬:“女孩子啊,要学会保护自己,决不能依赖他人!”我想到这里,不禁笑了出来,然而那笑意还未到眼底,便已收敛。

  也就是隔天,她便教我了这过肩摔。我没忘记我被摔得多惨。

  但同时,又如何能忘,她一人战胜数人的英姿。而大哥,本就不差,那样的搏击,定是扣人心弦。大哥告诉我,箫络一向治军很严,我笑了,军队本身最重要的便是纪律。而大哥亦对箫络心服口服。大哥虽温雅,却极有傲骨,极少有人能入得他眼,而箫络便是。

  有时,他会跟我讲箫络,是一个如何的天才,言语根本无法表述他的惊才艳艳。只是在我心中,箫络的形象日渐丰满,而不再只是初见时的那惊鸿一瞥。他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感情,而不只是个臆想中的人物。如果他救我那一命只够让我动心的话,那大哥口中的那个人,便让我弥足深陷。

  记忆中,那个叫韩冰的男子的轮廓渐渐模糊,而箫络的影子却渐渐清晰。终于,当我再想到韩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不会再疼痛,甚至再泛不起一丝波澜。我淡笑,这样,应该也好吧。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任倾雪,或者说,我,终于满了十三岁。这一年间,虽然太后常有召我入宫,然而每次都未碰见箫络。我终于明白,何谓迫切。

  那一日,我被召入宫,随侍太后左右,又奉鸾驾于御花园。已是暮春,花依旧盛开得灿烂。有许多也是我从未见过的,是故一无所知。

  “倾雪丫头。”宸太后一直如此唤我:“你看这天空如此广阔,而宫里的女人却囚禁在这繁华的牢笼中了却一生。哀家自十五岁入宫,如今也有五十余年。锦衣玉食,但却孤独。先帝离开,这后宫便真的安静了。”

  抿唇看去,太后的侧脸在这明艳的湖光山色中竟显得有些苍老。

  “皇儿成了皇帝,但哀家,便真的孤单了。”

  我转开视线,远远望去飞鸟一掠而过,我低声道:“太后既已选择了这条路,便已无法回头了。得到了,必会失去一些。”

  “你说的对,这是哀家选的路,也是那些宫妃们选择的。然而先帝的妃子们,除了哀家,殉葬了的,削发为妮的,默默死去了的,早已无人知晓。而哀家,还有丫头你陪伴。相比那些人……”

  一个急冲冲闯进御花园的小太监打断了太后最后的话。太后身旁的女官见状立眉冷喝:“干什么!”

  小太监见竟惊了鸾驾,惶恐的腿都软了。立刻跪倒在地上:“太后息……怒,小人不知是太后娘娘……”

  宸太后接过我所递的茶,浅呷一口:“发生何事,竟如此冒失?”

  “回太后,边关战报,契真来袭,急求增援,皇上现在在清和殿同众位大人议事。”

  太后的手一抖,杯中的茶顺势激荡,甚至有几许溅落在地。我接过茶杯,放在一旁,太后对我道:“丫头,回去吧。”

  我福了福:“是。”抬眸,又道:“娘娘保重。”

  听太后向身边宫女命道:“去清和殿。”

  俯身恭送太后,见那背影渐远了,才敢起身,往宫外走去。刚向宫门口侍卫出示令牌,他们替我打开宫门,便闯进一匹高头大马来,那一袭墨袍如此熟悉——是萧络!我按捺住欣喜,将头压得很低。

  侍卫俯身,行礼道:“缙王殿下。”

  他“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我们,策马而去。我站起身,心中似苦似酸,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个路人。走出宫,一阵阵暖风吹来,可我还是觉得冷。街头依旧熙熙攘攘,与往日无二,只是他们又如何知晓,远方有人为他们拼命,用血泪之躯替他们挡住强敌的佚骑,这繁华的背后,又深藏着什么了?

  此次出宫匆忙,没有人护送我回家,但又何妨?远远望风任府的暗金匾额,步子轻快起来,府前,台阶而上,微提裙角,拍手轻扣门扉。不多时,有人将门开了,伸出头来,见是我,便行礼到:“三小姐。”遂将门敞的更大,让我进去。

  经过前厅,却惊讶的发现,父亲及众位夫人都在,四夫人在一边暗自垂泪.父亲脸色好不好看.此时我刚进去,众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在我身上.我双手交叠于疥,向父亲行礼:”父亲.”

  “倾雪,契真人打过来了。”父亲负着双手,那种姿态,沉凝如岳。

  “女儿已经知道了,刚刚太后娘娘也得到了消息。”我的态度很恭谨,我委实不知为何如此,等等……四夫人?大哥的母亲?难道……我抬眸,满眼震惊。

  “父亲,您是说,大哥……”

  父亲沉沉地应了一声,一阵眩晕袭来,我有些失态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父亲的意思是……”我顿了顿。

  “又能有何想法呢?这本就是他的责任。”

  我默然。父亲一番话又何尝不是我心中所想?命中注定,躲避也只是徒劳,只是但愿他平安归来吧,母亲坐在一旁,神色淡淡,她望向我,眼里有我读不懂的情绪。

  几番开口,终于还是没能说什么,我施了一礼:“女儿先告退了。”

  汀兰苑中,昕儿有些焦虑,见我回来忙迎上来,问:“夫人刚来被请到前厅去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昕儿,别急,没事的,契真入侵,大哥要去前线。”

  “啊?!”她脸色吓得有些发白:“那不是……很危险?”

  “嗯,”我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可这既是宫中的旨意,便也无法更改了。”

  “大少爷,千万不要死啊。”听见这话,我有些惊讶地看去,她脸上是单纯而真诚的祝祷,心中一动,原来昕儿仰慕的人,是大哥啊。

  “昕儿,大哥出征那一日我们去送大哥吧!”

  她眼睛一亮,:“好呀。”随即又黯了下来,“老爷不会同意的。”

  我有些坏坏的笑:“不让他们知道不就行了?”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想去看大哥还是看萧络……

  这是曦和四十三年,我十三岁。

  出征那天,是个阴天,有词曾道,“执手相看泪眼,竞无语凝噎”,可如今,只能隔着遥远的人海观望,我认得他,他却不识我。他意气风发,在天下人面前器宇轩昂,而我,独在角落里痴望,苦涩的单恋,在角落里暗暗生长,抽枝发芽,在这样的暗无天日里,却渐渐开出一树银花,微苦的清香,是泪水灌溉的芬芳。

  忆起一首很有名的诗,有一句千古绝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对啊,萧络,你我之间,也是如此心悦君兮君不知。

  目光后移,却对上另一个目光,竞是大哥,原来他发现了我,即使我身着男装,我对他微笑,用口型对他说:“哥哥,保重。”对他眨了眨眼,但那微笑,终究化作凄凉。

  是出发的时候了。大批队伍缓缓行进,作为主将,萧络策马行在最前端,一身铠甲,更衬得他俊郎不凡。那是我爱的人。而他后面,是我最亲的人之一,任阙涯,我的哥哥。

  萧络,我等你回来,不管多久我都愿意,哪怕沧海变桑田,青丝已成雪。

  而我不知,这一等便是三年。

  自从哥哥走后,家中似乎少了些生气。人还是那些人,只是仿佛什么都变了,我们都盼着每个月他从前线传来的信件,而每次必有一份单独给我。

  他说,小沫,这场战争很艰难,对方五十万兵马,而我们只有二十万,加上楼郁守军一万多人,总共也只有近二十二万人,对方是我军的两倍以上即使有楼郁天险可守,萧络率领,却还是困难,如果到了冬天,河水结冰的,就再也守不住了,但是为了你,为了父母,我一定会活着回来。我不愿意当个逃兵,所以我会努力赢得这场战役。

  而在寄给父母的信中,他往往轻描淡写,更甚者,只有一句话:一切安好。对于父母他们来说,有这一句话,,便已是足够,不过求个心安。我知道,他不愿父母为他担心。我也不想听那时春狩,父亲对母亲说:“若书,我知你恼我,但小雪,我定会将她捧到天下人面前,让所有人都承认她的才华。”我便知这其中必有隐情,但几次旁敲侧击,母亲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恐怕,是因为回忆太过令人伤心,所以才不堪回首吧。

  我明白,最伤心的不过人心,即使是我,也不愿回想从前的一切,那些回忆,早已随着裴沫这个名字,消逝了。

  宸太后不再召我入宫,若我猜得不错,定是因为这些战事而焦虑不安吧。若楼郁不能守住,之后便是一马平川,宜攻不宜守,那便是只有走向灭亡这一条路了。

  突然记起《孙子兵法》中一段话,遂提笔,写下这许久不知如何动笔的回信:兄,兵者,诡道也。此时敌强我弱,硬拼只得大败,遂应虚以实之,实而虚之,能而之不能,近而亦远之,远而亦近之,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然因缙王所在,敌怕疑之,故欲歼之,必先反目,引蛇出洞,诱至城中,闭城门以离敌者,分而歼之。欲胜且无损,应以陷阱而辅之,其必自投罗网,但以逸待劳足矣。

  帝都援军,五月后至,此间坚守,则胜局指日可待。

  献计之时,毋报吾名,切切!

  三个月之后,便传来前方消息,于伽蓝关前战胜敌军,以分兵而歼之术来敌军十万人,俘虏敌军两万余人,我军只伤人三千,乃是开战以来第一次大捷,遂上下皆拱手相庆。

  我听闻消息,只淡淡笑笑。

  月末,书信上只有这样几句:为兄明白何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此次功劳,应属吾妹。胜利之日,已近在眼前。

  胜了,便好,本想回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这般虚假的说辞,最终还是无法道出口,于是待这封信已零落,我还没有回信。苦笑一声,看满园菊花盛开,不知我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萧络,。而秋意渐浓。

  初冬时节,援军十五万终到楼郁,伽蓝关前,敌我双方差剧急剧缩小,敌军有三十八万

  人,我军有三十六万人,两万人的差剧依靠地势足以补齐,再者有萧络行军之智,战局已定。第二年末,边关战局已定,昭帝欲收兵回朝,定远候等老臣谏言,应兵慑西域,以儆效尤。第二日便下旨,缙王率领三十五万大军,兵慑西域。

  与此同时,我即展宣纸,写下四字:兵贵神速。将这第二封回信寄出,若我所料不错,这封信应在旨意之后即刻送达。

  虽我不曾亲临战局,但终究前二十余年便与文学及历史政治打交道,曾与学校老师彻底分析史上著名战役,虽行军无套路,但毕竟有些共通之处啊。又结合现代战役,更以毛蒋之战为最,不通也通了。

  自此以后,再无险境,心思遂定。

  曦和四十六年,缙王七十三国,不敢妄动。历时三年,契应之争结束。

  十六岁,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只是三年,容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无怪乎人证道,女大十八变。如果初中镜中的女子尚算美丽的话,那这张脸,便可称之艳绝天下。虽云若书当年便被称作“天下第一美人”,那么这张脸,便真惠顾的“取之于蓝而青于蓝”了。

  或许,再一次见到我,他便认不出了。

  这三年,我不曾出过家门一步,而这日,我征得父亲同意,易装出门。镜中少年眉目淡淡,峨冠博带,举止间自有一种风流气度与潇洒。昕儿着书童服侍,看着我掩嘴窃笑:“公子可真是一表人才呢。”

  斜睨了她一眼,便拂袖出了府门。

  沿路看去,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芸芸众生,在神的眼里相同,都有各自的生活,众生皆平等。神曰,我爱世人。人皆失笑,爱我便让我经受苦难?神说,我爱你,所以将责任赋予你。

  已近晌午,余光瞥见“醉烟楼”的匾额,遂以为是酒楼,未曾想过是歌舞坊,但既已来至,边安之,权当歇脚。

  今日的歌舞需一株金,待从引我们至厢房:观赏表演,着侍从上来一壶碧螺春,几碟糕点,以此充饥罢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女子持萧而上,并无琴相合。那女子温婉。如水一般。

  执萧于唇边,哀婉之音渐盛。易安有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顿时感慨万千。

  忽听邻厢房有人高声叫道:“台上女子何人?所吹何曲?”

  女子淡淡应道:“夏云熙,所奏曲乃我亲创,曲名《离月绝》”

  “好名字。”另一个声音从那个厢房里传出。俊朗的少年持玉扇而出,沉稳风仪令人侧目,心下想到不知是谁家公子,竟如此素雅。

  “在下,慕音麒,不知可否请姑娘湖上一游?”

  “云熙自认卑贱,无法站在慕公子身边,云熙告退”

  夏云熙持着竹萧顺阶而下,背影傲岸,徒留慕音麒原地失落,将折扇一收,也转身离去。经过先前那一人身前,淡淡道:“走吧,回去。”

  两人身影便没入人群之中,转眼消失不见。我懒懒一笑:“听到有趣的东西了呢。慕音麒……名字很熟嘛。”

  慕……家?到底是在哪里听过呢?一时半刻也无从想起,遂摇摇头,转身便同昕儿离开。

  人与人之间,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慕音麒,冥阙阁的少主,现年二十三,有一子,名时繁,妻子温氏,名琴芝。但冥阙阁并没有按原来人人所料想的那样,传给慕时繁,而是他的女儿,慕语,自然,这应是后话了。

  方回到家中,便见得府中久久难得一见的喜气洋洋。我有些不解,望向父亲。父亲三年来首次展颜而笑:“大军已班师回朝,最迟五个月,必将还朝。”

  我亦笑言:“如此甚好,恭喜父亲,恭喜四夫人了,男儿建功立业,必将光耀门楣,实乃我应苍之幸,任家之福。”

  心中尽是愉悦。因为,他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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