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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再见,薇薇安

小说: 我在新西兰等你 作者: 戴帽子的鱼 字数:10455

  你在我的命运里,而我却不在你梦里。

  (1)他总是默默地给她一些关心

  过几天,伊莎贝拉主动示好,愿意给卓尔加薪水,又把小表妹派给卓尔打下手。

  卓尔对着小女孩嘿嘿笑了两声,她就脸色卡白地抱住伊莎贝拉,不过伊莎贝拉不为所动,还是把她推过去,她只能顺从,如惊弓之鸟地站在卓尔面前,垮着小脸,可怜兮兮地憋着眼泪。

  “哈。要做什么呢?是去清理马粪?还是去找羊屁股上面的虫蛋?”

  听到卓尔的话,小女孩浑身发抖。小男孩从门口钻了进来,站到她前面,拍着胸脯说:“我来做!”

  卓尔笑着说:“算了,你们还是帮我装饰圣诞树吧!”

  12月有圣诞节。

  她想象里的圣诞节应该是皑皑的白雪,温暖的壁炉,和大胡子红帽子的圣诞老人。

  可是炎热的阳光,清凉的衣衫还有晚至9点的日照,都让她生出时空错乱的感觉。因为新西兰的夏季是12月到来年2月,现在正热得不像话。她每天抹上高倍数的防晒霜,但还是被林摇滚笑话又黑又瘦又干,不由怀念已离开的春季。

  可是下一个春季,她也不在新西兰了。

  伊莎贝拉要回皇后镇过圣诞节,祖父在皇后镇有一位挚友,每年都有约。

  卓尔和谢尔及林摇滚约在电信圣诞树下见面,电信圣诞树不比328米流光溢彩的天空塔,可也有七层楼高,装饰着数十万盏彩灯,若是夜幕降下来,也是美不胜收。

  他们约在7点,但过了半小时,林摇滚还没来,他迟到是很罕见的事。不过卓尔的注意力放在圣诞树下的红色电话亭,许多家长带着小孩排着队,小孩一直在发问:“圣诞老公公真的会接我的电话吗?真的会记下我的愿望吗?真的会送我礼物吗?”身旁的辣妈辣爸就一直点头。

  卓尔笑了,他的圣诞老公公就在他旁边啊!

  她让谢尔催催林摇滚,自己也加入排队的队列中,从前后的讨论中听清楚,这里的电话可以打到北极,而且一个电话点亮树上的一盏彩灯。

  她排了半个多小时,就快要到她了,谢尔却把她从队伍中拎出来,不安地说:“林不接电话,我开始打他只是挂掉,可是后来就直接关机了。”

  “大概有事情在忙吧。”卓尔分心看着一盏盏灯被点亮,许多小孩幸福地嘀咕着,不知道和圣诞老人说了什么。

  “他已经迟到快一个小时了。但是却没有联系我们。这不正常。”

  “能有多不正常?”卓尔看着有人吃着蛋白奶油甜饼经过,吞口口水,豪爽地说,“走。算他没口福,我请你吃圣诞大餐。”

  她和谢尔在露天餐厅干掉一只火鸡,喝光一瓶红酒,林摇滚依然毫无消息。夕阳终于不舍地落下,深蓝色的天空像海洋馆上空有巨大的鲨鱼游过,教堂的唱诗班走上街头,开始吟唱圣诞歌曲。

  谢尔魂不守舍,卓尔不得不答应和他一起去林摇滚家看一眼。可是和他同住的租客说,昨天晚上林摇滚接到一个电话匆匆出门,再也没回来。迟疑了一下,又说:“他的表情很恐怖,看上去像是崩溃了。”

  “放心吧。他那么大个人,奥克兰还能吃了他?”确认林摇滚真的失踪了,现在反倒是谢尔来安慰卓尔。

  卓尔勉强笑一下,那个斯文秀气的合租客看上去言辞谨慎,不会轻易用崩溃这两个字的。但为了不让谢尔担心,她还是提议四处走走,看看夏天的圣诞节,只是无意识经过的地方全是平日林摇滚爱去的。

  她睁大了眼睛,想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辨认出林摇滚不羁的面庞,但是擦肩而过的全是外国人,连一个相似的背影都见不到,她的眼睛突然就有点酸酸的。

  接连几天,林摇滚都失踪了。

  住在银蕨的梅浩很生气,说林摇滚答应会再帮他介绍一份工作,现在人钱两失,这不是骗钱是什么。谢尔劝他冷静下来,若经济紧张的话,可以帮帮旅舍的忙,权当换宿。

  外头也有一些人在找林摇滚,辱骂极其难听,群情激愤的时候,打算一起报警。

  林摇滚的电话关机后便没再打开,卓尔给伊莎贝拉打电话,问林摇滚是不是去皇后镇找她了。伊莎贝拉说没有,紧张地问是不是林摇滚出了什么事。卓尔说失踪了。没想到伊莎贝拉一下子冷静而冷血,冷笑一声:“你怎么不去找找薇薇安?”

  卓尔一时非常为林摇滚难过,伊莎贝拉怎么说都是他的女朋友,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他?反而又把薇薇安旧事重提。

  不过,她的提议值得一试。可是卓尔没有薇薇安的电话,谢尔更不会有。

  着急的时候,她想起陈锡文,便怀着试一试的心态拨电话给他,这还是他上次定蛋糕才留下的电话。

  陈锡文听说林摇滚失踪,便说让他问一下于黛丽,毕竟她和薇薇安是同学,说不定还留着联系方式。陈锡文很快要到电话,但是卓尔一拨薇薇安的电话,竟然也是关机,瞬间急疯了。

  难道林摇滚口上说不爱薇薇安了,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私奔了?

  难道,他对她说过的话,其实也有假话?

  她强迫自己停止猜疑,林摇滚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对她撒谎,他宁愿让她知道他就是一个喜欢赚钱,喜欢对前女友念念不忘,有无数缺点的人,他也不会惺惺作态,假装高贵。

  如果不是私奔了,那是怎么了?

  一瞬间,她的脑袋里涌上了许多犯罪案件新闻,祈祷哪一件都不要与林摇滚有关,听到新闻里播报发现华裔伤者,她都会血液逆流。

  过几天,当伊莎贝拉从皇后镇回来,她便去告了假,必须去找他,问伊莎贝拉要一起找吗?伊莎贝拉反问:“两个人一起消失不见,答案很明显。你是要我捉奸在床吗?”卓尔也就死了心,不再寄希望于伊莎贝拉。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陀螺,被生活抽疯了。她现在事情很多,除了满世界找林摇滚,还要帮谢尔安抚林摇滚的客户,利用自己微薄的关系介绍他们见工,防止他们情绪激动而闹事。

  梅浩现在是他们的领头人,鼓动大家一起找警察。

  卓尔拦住梅浩,低声下气请他再给她一点时间。

  “我知道了。”梅浩恍然大悟,眼里浮现一阵厌恶。“你不是他的托儿,你是他女人。我就说你总和他说说笑笑,每次看到他,你就会特别开心。”

  他一步步逼近,面容扭曲的样子像洪水猛兽。“他有没有分一半钱给你?有吧?他就是用我们的钱养着你。无耻!”

  一般的女孩在现在只会花容失色,吓得流泪。可是卓尔跳起来,狠狠地扇了梅浩一耳光。

  “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会找到他,给你一个交代。找不回来……”她握紧拳头,下定决心,说,“我也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说完,转身就走。

  不能垮。不能垮。他没回来之前,我不能垮。她默默对自己说。

  梅浩怔怔转头问谢尔:“她给我们一个交代?难道是她帮他还钱吗?”

  谢尔不耐烦地说:“我怎么知道?”

  连他这个做哥们的,到现在都有一点点怀疑林摇滚是不是卷款逃走,可是看到卓尔义无反顾选择相信的态度,不禁肃然起敬,为自己感到羞愧。

  转眼间,就到新年,街上张灯结彩,一年中最愉快的便是这段时间,送走圣诞,迎来新年。夜空里有大片燃放的烟花,照亮她憔悴的脸。

  她期待林摇滚从某条街走出来,得意地说他是躲猫猫冠军,也宁愿他牵着薇薇安,说他们已经和好。唯一不可接受的,便是他凭空消失。

  一束银白的烟花窜上夜空,像一场雪。周围的人鼓掌赞美,她低下头,用手背抹干泪水,失神落魄地又朝倒霉路走去。

  “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哭?”一个深白色的人影走到她面前,她仍垂头,那人低头看她。“你不是说你不愿意在我面前哭吗?为什么一直在哭?”

  他的心里浮起担心,在想自己怎么了,上一次担心她在自己面前不掉眼泪,这一次又担心她在面前哭个不停。

  “锡文!”有个女生喊他。

  卓尔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是陈锡文,可是她一点都不想理他,她只想林摇滚出现,不满地问她怎么又和陈锡文这种自大狂混在一起。

  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想起他许多好,想起他在警察局挡在她面前,不让抢劫犯记住她的样子,想起他默默地归还她的中介费,想起他像个孩子一样在谢尔面前炫耀她送的黄道益,想起曾为了帮她省钱,不让救她的人去医院医手,想起她钱包丢后,他找回一个全新的钱包……他总是默默地给她一些关心,然后为了怕她感动,就随口说“应该的,你付了劳务费的嘛。”

  陈锡文淡淡地对街边等的女生说:“黛丽。你们先走吧。我有事。”

  “别多管闲事了。锡文。每次遇见她都没好事,上上次你的设计差点卖不出去,上次你晒成什么样子了,肩膀痛了好几天……”于黛丽越说越气,却见他凝视卓尔的眼神越来越不同,于是气不过,一跺脚就跑远了。

  陈锡文不出声,就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陪她默默地度过难捱的时光。

  他见过许多人的眼泪,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把眼泪滴进他心里。

  他想,这是个意外。

  生命中许多的意外,造就了一期一会的风景。

  (2)我忘不了爱她的时候

  谢尔打来电话说他有消息,他的朋友在天空城赌场看到过林摇滚。

  “你们先去,我等下就来。林的人在旅舍搞出一堆麻烦。”

  陈锡文就立刻陪着卓尔奔赴天空塔,她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可是已经不再流泪。

  天空塔还是灯光辉煌,但如果这里没有林摇滚,陈锡文明白,卓尔心中的那盏灯还是会熄灭。

  卓尔途经天空塔许多次,但都只是在街边仰望一下它的高度,从未踏进。这次为了找林摇滚,几乎是急不可待地飞奔进天空城,看到金碧辉煌的赌场里,人影幢幢,面容精致的美女和端着葡萄酒的大亨,桌上各色的筹码,无一不让人眼花缭乱。偶尔哪里爆发出一阵大笑,是全盘赢了。

  卓尔没有来过这么奢华的地方,抑住心悸,在人群中着急地寻找林摇滚,生怕她来迟了,他也许又流浪到下一个地方去。

  “那小子钱不多,胆子倒是大。”两个说着粤语的人摇摇头,起桌离去。

  陈锡文拉住卓尔,从两人离开的缝隙里看到桌边的林摇滚。他的眼睛充着血,不知多久没有休息过,但惊人的是他的气势,每一把都把面前所有的筹码推出去,输也无所谓,反正他不在意。他只是个潦倒的,想醉生梦死的人。

  卓尔忍住冲动,看他一把输光了所有筹码,然后站起来,摸摸身上的口袋,却是再也找不到一个子了。

  他漠然地越过卓尔,仿佛不认识她一样,又步履不稳地撞到一旁的荷官,跌在旁边的桌上,一身酒气惊走了那一桌大半的客人。

  卓尔忍痛看着他,不明白只是几天未见,他为什么变成了这么一副颓废的模样,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意义。

  她走过去,伸手扶他。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周身冰凉。

  她的温暖,是他的救赎。在他像飞蛾一样,盲目地在夜中飞行,她给了他一点光亮,让他知道有一个地方等着他的来临。

  什么也还没说,他的脸上已布满了惊慌的泪珠。

  陈锡文请赶过来的安保人员给一点时间,就守在卓尔和林摇滚的身后,慢慢地陪他们离开了。

  他木然如一尊木乃伊,连走动都是踉踉跄跄的。走出天空城大门,他靠在透明的玻璃上,头发凌乱,闭上眼,突然无比地疲累,仿佛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回到地狱般的现实,一时间不敢看喧嚣的街道。

  “林摇滚。”卓尔哽咽着唤他的名字,也不知他已抽离的灵魂肯否归来。

  他睁开眼睛看着震惊的卓尔,嘴角露出嘲讽的微笑。“薇薇安死了。”

  今夜新年刚至。

  天空塔端朝四周散射出今夜最绚烂的烟花,一座城池在今夜美到极致。

  林摇滚抬头看着烟花,喃喃道:“高中有个晚上,她说想看烟花,我就在晚自习后约她到学校的天台,放了许多烟花,直到被教导主任追上来,我们就挂在天台外的栏杆上,躲着不敢出声。谁料到,教导主任踢到一个哑炮,一下子满地打转,四射火花。她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的两只手都抓着栏杆,没法捂住她的嘴,只能吻她,吻没她的声音。后来她说,她故意笑的。”

  薇薇安已经是他命运里的一颗痣,是他的一部分。

  “林摇滚!你他妈骗子!”谢尔带着林摇滚的客户梅浩匆匆赶来,谁也没注意到梅浩怀里藏着一把水果刀,林摇滚沉浸在如梦似幻的回忆里,当刀刺进腹部,喜气盈盈的街头响起此起彼伏地尖叫,他只是脆弱地微笑开来。

  梅浩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刺向他,他本来只是打算威胁他一下把中介费全部退回来,但是一气之下却干了这样的蠢事。

  他吓得扔掉刀子,谢尔把他制住,看着林摇滚仿佛不觉得痛,还温柔浅笑并叙说着什么,忍不住红了眼。

  “我说她胆子那么大,天台那么高,我们掉以轻心落下去了怎么办?她说,你会陪我的对不对?那时我才17岁,我竟然就说我敢。”

  林摇滚感觉到卓尔的泪珠砸到他脸上,从小雨转倾盆。

  好多的血,她捂不住。

  意识消失前,他说:“卓尔,我告诉过你我不爱她了,可是我没告诉你,我忘不了爱她的时候。”

  林摇滚心安地闭上眼睛。

  (3)也许他就像王尔德笔下的夜莺

  陈锡文递给她一杯咖啡。她端在手里,愣愣的。

  谢尔送梅浩去警察局了。

  新年的医院,人丁冷寂,这条走廊只有她和陈锡文,像两座孤岛。

  他坐在她旁边。

  “对不起。今晚破坏了你的新年晚会。”她想起在倒霉路的时候,于黛丽盛装打扮等着他。这样甜蜜的夜晚,怎么会没有盛大的安排呢?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陈锡文在意她生疏的语气。“我刚刚已经打了许多个电话,问到薇薇安的事情了。”

  薇薇安在圈子里一向不受欢迎,知心的朋友没有,关心她的更少得可怜。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薇薇安没有和他们一起步入狂欢的2011年。

  陈锡文曾从薇薇安的前男朋友那里买到过一张橄榄球赛票,然后通过他知道薇薇安现任男朋友的电话。

  可是这人不接电话。

  陈锡文用手机登录Facebook,从薇薇安的页面连接到她现任男友的页面,然后发现他的状态是“有人因为我喜欢大胸部去做手术,挂了。”

  一群人在他的状态下插科打诨,议论真假,似乎一个女孩的死,无关紧要。

  事情似乎已经像冰山一样浮出水面,《花花公子》封面女郎平均至少有E罩杯,薇薇安虽然身材曼妙,但是在某些胸奴男人的心中还是不够澎湃,她为了男朋友欢心,去做隆胸手术,但是却死在手术台上。

  这医院附近有座钟塔,万千人一起在倒数,声音传得远远的。

  “十九八七六五四……”

  “三二一……”

  刹那间听到沸沸扬扬的欢呼声。

  新年快乐。

  或者新年不快乐。

  医生说林摇滚没有大碍,只是因为身体太虚弱,现在还没有醒来,他们可以进去看他了,鼓励一下也好,伤者的情绪十分低落。

  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伊莎贝拉慌张地一路跑过来,几缕棕发散在面庞两边,她焦急的湖水绿眼睛弥漫着痛苦。“他还好吗?”

  “不好。已经死了!”卓尔阴深深地看着她,斩钉截铁地撒谎。

  伊莎贝拉突然陷入死寂,靠着墙,望着走廊上的灯,后悔莫及。

  “对不起。你的朋友在开玩笑,伤者还好好的。”医生以为卓尔是听错了,急忙解释。

  伊莎贝拉听到医生的话,回光返照般活过来,跳起来就往病房冲。

  卓尔拽住她的长辫子,拖住她,不准她进去。陈锡文一惊,不知她为什么这么有勇气挑战一米七五的伊莎贝拉,何况对方还是农场主,就像一匹健壮美丽的母马,轻易就能用蹄子踩死她。

  “你没有关心过他,现在何必来假惺惺地探望。”卓尔完全忘了伊莎贝拉是她的老板,她自身难保还要打抱不平。

  当林摇滚失踪,疑似遇难的时候,她在哪里?

  她口口声声她爱他,可还不是被嫉妒占了上风?

  这样的爱,就像是一块劣玉,徒有虚名。

  伊莎贝拉眼睛一红,似是快哭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虽然没有答应帮你找,可是我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

  卓尔手一松,伊莎贝拉像脱缰的马一样闯进病房。

  她都忘了,她无法替林摇滚做选择。

  也许他就像王尔德笔下的夜莺,为了喜爱的人,拥抱住一只白玫瑰,刺出的血染红花瓣,少年就欢欢喜喜地采了这朵世间唯一的红玫瑰给公主。

  他就是喜欢被薇薇安影响情绪,就是喜欢和伊莎贝拉若离即离,就是喜欢把卓尔当不懂事的小孩护在身后。

  为了喜欢的人和事,他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他知道自己的致命弱点,凡事越陷越深,他需要伊莎贝拉拉他出来。

  “卓尔,有些时候,靠自己是无法走出过去的,只有靠别人帮忙拉一把。”

  言犹在耳。

  可是,拉他的人只可以是伊莎贝拉吗?

  可不可以是一个更信任他的人?

  可不可以是……

  “你怎么了?”陈锡文拍拍她的肩,觉得她的脸上有恐惧,又有希望,令他更看不透,令他更想看,迷雾后的风景是在哪里。

  “没什么。”病房外,卓尔深深地吸口气,摸出一张纸巾,狠狠地擤干鼻涕。

  这时,病房里传来一阵“哐啷哐啷”的声音,似是什么人把东西推翻在地上。伊莎贝拉含泪被赶出来。

  卓尔听见林摇滚气若游丝地呼唤:“卓尔……”

  她连忙跑进去,看到他失血过多的苍白模样,伏在他床前,埋进他干燥的手掌,忽然放声大哭。

  林摇滚笑着安慰她:“我没那么惨。但你哭得那么惨,我好像也觉得自己很惨一样。”

  陈锡文默默地在门口看到卓尔在林摇滚的手掌里哭泣,往前踏了一步,又收回来,转身离开。

  他教会了她坚强,但似乎也失去了她在他面前暴露脆弱的机会。

  夏夜的风竟然这么凉。

  (4)你是对的,他是个好人

  住院两三天,林摇滚就坚持出院,卓尔想到他曾说过的“这种小问题我们身体自己的免疫系统就能修复”,不由很生气,拦在病房门口,不准他出去。

  看着倔强的卓尔,林摇滚无奈地想把她从门口推开,但是一用力,就扯到腹部的伤口,痛得他扭曲的脸上满是汗水。

  林摇滚像斗牛士,卓尔就像头初生的小牛犊一样,反嘴咬了一口林摇滚的手臂,留下深深的齿痕。

  “你必须休息!住院的钱我会想办法。”

  林摇滚放下手,轻声说:“薇薇安的父母过来了,今天是薇薇安的葬礼,我必须去见他们。他们不知道我和薇薇安已经分手了。”

  卓尔愣住,默默地让开,看见林摇滚走出去萧索的背影,连忙醒过来跟上去。

  他没有直接去见薇薇安的父母,而是先回到家洗漱。他实在太狼狈,就像是天桥下的流浪汉。

  卓尔看他连抬手都会扯痛伤口,就拿过毛巾,沾了一点温水,踮起脚帮他擦脸,反复擦拭了他的眼睛许多次,但总也擦不干里面湿润的雾气。

  她又看到他的头发很乱,便拿来一个矮板凳,让林摇滚坐下,她帮他洗头。

  整个过程都是安静的,只有东西轻拿轻放的声音,还有她的手穿过他的黑发的声音。

  她从没有和林摇滚靠得这么近,他就像个受伤的孩子一样,终于抛弃了自己坚硬的盔甲,真实地站在他面前。而面对这样一个孩子,她不知道如何疼爱。

  卓尔扭开水龙头,试了试水温,林摇滚对着浴缸埋下头,悄不可闻的啜泣声淹没在水声里,白色的泡沫慢慢地消失无踪。

  卓尔又用毛巾擦干了他头发上的水珠,找到吹风机帮他吹干头发,动作一直很轻柔,怕打断他的回忆。

  “你要穿什么呢?”卓尔翻看着他衣柜里的衣服,不多,几乎都是休闲的衣衫。

  洗漱过后的林摇滚恢复些许生气,虽然目光仍有些木然的悲伤,他走到隔壁间拿了一套黑色西装出来。“我和隔壁说过,今天借我西装。”

  林摇滚换上黑西装,像只羸弱的燕尾蝶,翅膀颤巍巍地煽动。

  卓尔开车送他去西区的莫里森殡仪馆,在一个淡黄色的小房间里,微弱的烛光照不亮众人脸上的阴霾,桌子上有一张薇薇安生前的照片,应该是刚到新西兰的时候,穿着简单的运动衫,在草场上打网球,裙角翩翩飞。棕色的棺木上有一丛五颜六色的鲜花。

  屋子里人不是太多,但是一对着黑衣的中年夫妇已经泣不成声。于黛丽和薇薇安的关系不是很好,但此刻也转头拭泪。她旁边还站着几个眉宇间带着轻蔑的女生。

  陈锡文是陪于黛丽过来的,看到林摇滚出现在门口,疾步走过来,低声说:“你还是先走比较好。”

  他话音刚落,哭泣的中年女子已经看到林摇滚,大步走过来,伸出巴掌就打林摇滚。林摇滚不躲,卓尔担心他能否承受,探身挡了一巴掌,又赶紧被他推开了。

  卓尔疼得抽口气,女人真的是气疯了,像暴怒的熊一样,每一击都倾其所有力气。

  “你到底是怎么在照顾薇薇安!她为了你就这么死了!”薇薇安母亲的哭声撕心裂肺,引发周围的人一阵骚动,不知应不应该上前说清楚真相。

  大家都知道,薇薇安已经不是薇薇安。

  陈锡文看到林摇滚的衬衣上已经有梅花一样点点的血迹,猜到是伤口又裂开了,急忙出声:“请听我说。”

  “陈锡文!别多事!”虚弱的林摇滚突然大吼。

  陈锡文神色一凛,蓦然停声,退到卓尔身边,低声说:“你是对的。他是个好人。”

  他宁愿所有的误解加诸于身,也不愿为自己辩解一句,因为这是他选择的路,他就有足够的勇气在众人的风雨里无畏地走下去。

  为了薇薇安在父母心中还留有一个乖巧纯情的印象,此刻的责骂无关紧要。

  林摇滚的衬衫被染红了大片,在葬礼上,他又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护士脱下他血迹斑斑的衬衫,卓尔接过来在医院的洗手间里清洗,冲了很久的水,水流都还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她一遍一遍地洗,直到双手发抖,连衣服都搓不动。

  (5)如果所有的喜怒哀乐只是他一个人的

  又过了五天,林摇滚再次出院。卓尔一边帮他收拾东西,一边念念叨叨复原需要注意的东西。这五天她一直就很婆婆妈妈,不准他做这个,不准他吃那个,简直是国家级保护动物。

  林摇滚坐起来,看着窗外一个毛利小男孩在跳哈卡战舞,怔怔地问:“我好像很久都没有见到伊莎贝拉。”

  林摇滚住院期间,只有送入医院的那晚上她来过,不过被他赶走了。

  “你不是把她赶走了吗?”卓尔听到他说到伊莎贝拉,感觉自己像被蛰了一下,但还继续若无其事地收拾行李。

  “嗯。因为那时候想到如果不是伊莎贝拉把薇薇安的号码拉进我手机的黑名单,也许薇薇安会找我陪她去做手术,说不定我会劝服她放弃这个想法,她是因为体内的抗抑郁药对手术的麻醉剂有过敏反应。”林摇滚苦笑一下,“我之前把对自己的愤怒转嫁到伊莎贝拉身上,可想一想,她没有过错。”

  卓尔的手停下来,她低低问:“所以你要去看她吗?”怎么有一点点的难过慢慢在发酵?

  “我要向她道歉。”林摇滚站起来,看着卓尔埋着头,问,“你怎么了?”

  卓尔摇摇头,说:“没什么。我送你去,我也好久没见我老板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接近农场,卓尔看到一大团移动的棉花糖,近了,就是一只只咩咩叫的羊羔。伊莎贝拉这时候一向在马厩里喂草。

  卓尔看林摇滚虽然瘦了很多,但脚步有力,放下心,知道他终于好了大半。

  他们走到马厩门口,听见男女嬉笑的声音。卓尔听出来是伊莎贝拉和麦克。她忍不住咳嗽几声,偷偷看林摇滚,他神色如常,是习惯了,还是不在乎了?

  卓尔推开门,幽会的两人不高兴地望向他们。伊莎贝拉躺在草垛上,棕发缭乱,衣服扣子已被全部解开,露出黑色蕾丝的内衣,春光乍泄。麦克站起来,捡起地上的牛仔衣,不慌不忙地套上去,然后揽住伊莎贝拉,眉毛挑了挑。

  伊莎贝拉推开麦克,紧张不安地解释:“Andrew。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只是来喂马,但是麦克躲在这里,吓我一跳,绊倒在草垛上,然后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她走前几步,真诚地看着他,颤声问:“你相信吗?”

  “伊莎贝拉,我告白过许多次,但是你从来没有真正地答应过做我的女朋友,总是说再想想。所以你不用对我解释什么。”

  伊莎贝拉脸一白,咬着嘴唇站到麦克身边,看到身边的草垛,像丢炸弹一样疯狂地砸过去。

  林摇滚没有闪开,他被重重的草垛砸中,一些草屑落在肩头,卓尔下意识地去帮他拍开,却马上意识到伊莎贝拉咄咄逼人的目光。

  “卓尔。你已经很久都没有来上班!我想你也是不想干了,我现在辞退你,你有意见吗?”

  卓尔知道这结果无法避免,点头答应了。但是林摇滚却不希望又是他令她失业,焦急地争辩:“不关她的事,你不要把她搅进来。”

  伊莎贝拉取下墙上挂着的马鞭,抬手一抽。“她是无辜的,难道我就不是无辜的吗?”

  林摇滚抱住卓尔,背上裂出一道血痕。她听到他抽一口气,额头上泌出汗珠。

  伊莎贝拉又打一鞭,林摇滚空手抓住凌厉的鞭子,用力把她扯过来。

  他手上又多了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垂下的手,一直在滴血。

  他本来很生气,可是一看到又凶又可怜的伊莎贝拉,眼里的怒意顿时被歉意占领。“对不起。”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多说。

  他为了薇薇安而来到新西兰,可是刚到新西兰,薇薇安就把他撇下。恰好伊莎贝拉是一个那么天真有活力的女孩,留他在农场工作,亲自教他骑马,她爽朗的笑容让他信心满满地觉得薇薇安终会过去。她向他示好,他也便顺意追求她。

  伊莎贝拉一直没有答应,存在许多顾忌,怕薇薇安,怕绿卡,怕他不够喜欢她。

  没有对等的爱,就像是沙滩上的城堡,风浪一大,便化为乌有。

  此刻,伊莎贝拉听到他的道歉,手一颤,鞭子掉到地上,知道他终于放弃。

  他半真半假地追求她,她也若离即离地应付他,真真假假里,她什么都不敢确定,只是真切地希望有一件事是真的。

  他真心为了她,站在暴躁的祖父的猎枪前,劝说祖父不要自私地把偌大的农场压到她单薄的肩膀上,她想去纽约学艺术,她喜欢拿起画笔,而不是整天与马羊为伴。

  最后,她自己放弃了去纽约,因为新西兰有他,这是梦想之后,最盛大的羁绊。

  林摇滚带着卓尔转身离开,背后的伊莎贝拉哽咽地告别:“再见。Andrew。也许你没有喜欢我,但是我真的喜欢你。”

  卓尔同情地回头看她一眼,她绝望地目送林摇滚一步一步离开她的世界,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麦克要抱她,被狠狠地推开了。

  林摇滚又受了伤,卓尔现在已经在车里常备医药箱,从里面翻出酒精和贴布,帮他清洗和包扎伤口。

  “今年你的血光之灾特别多。新年的晚上被刀刺伤,前几天被薇薇安的妈妈打晕,今天又被伊莎贝拉抽伤。”卓尔小心翼翼地吹着气,他背上的衣衫裂开,那一道鞭痕足有10公分长,这是为她挡的。

  “是啊,我是个危险人物,你以后还是不要靠近我了。”林摇滚笑着开玩笑。住院期间,卓尔从图书馆借阅了大量的笑话书,天天给他讲笑话,他的心情早已轻松很多。

  今天和伊莎贝拉讲清楚了,他也感觉如释重负。一直以来,他的确自私,为了爬出一个深坑,就把伊莎贝拉拉进来。

  对于他的玩笑话,卓尔没有回答他,只安静地帮他处理好伤口,就开车载他回倒霉路。

  下车的时候,卓尔突然才说:“我才不要。”

  林摇滚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正要问,但是她已经冲下车跑远了。

  卓尔扶住一根街柱,停下来,喘着气,她拼命地想找回理智,可是一想到林摇滚开玩笑说“你以后还是不要靠近我了。”便害怕他在赶她走,像赶走伊莎贝拉一样。

  擦肩而过的一个孕妇正在讲电话,幸福地说:“知道啦。我马上就回去了。”她一定有一个温馨的家,有人在家里等着她。

  卓尔羡慕地想,但紧接着又意识到,那她应该回哪里去呢?她住在伊莎贝拉的农场,但现在没干多久又被辞退了,她没有地方住。

  正当她踌躇的时候,林摇滚提着一包刚顺路买的北京烤鸭,望着她。“你要回哪里去?你现在没地方住。”

  他的合租人已经回国过年,2月下旬才会回来。如果不介意,这段时间,卓尔可以寄住在他家,只要帮忙打扫卫生就可以。

  “我会让伊莎贝拉把你的行李寄到我家来。”他给她嘴里塞一块烤鸭肉,故乡的味道。

  卓尔高兴起来,在倒霉路住挺好的,这里有许多中餐,连川菜都有。

  她和林摇滚在街边把北京烤鸭吃光,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但还觉得可以吞下一头大象。

  林摇滚一路介绍倒霉路哪些是正宗的中餐,哪些是根据外国人口味改良的。

  “这家火锅薇薇安说很正宗。”他指着一家挂着辣椒串的四川火锅店说。

  虽然才过去几天,薇薇安这个名字却像埋葬了很久。

  林摇滚一动不动,卓尔像小仓鼠一样拉了拉他的指尖。

  “我很好,没什么。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

  像感觉到她的担心,他努力笑了一下,看到她的脸与他一样消瘦,若他过得不好,她也不会太好。如果所有的喜怒哀乐只是他一个人的,那么他无所谓醉生梦死,可他不忍心卓尔与他一同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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