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来的尘沙刺痛双眼。他一咬牙，风似的向那一红一白慢步徐行的马匹奔去。桑梓远远地瞟见是他追来，那媚眼如勾，星河般璀璨无双的眸子里，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嫌恶。不，连嫌恶都没有了，只是千年冰窟一般的淡漠，冷得让他的心都在打抖。一个响亮的鞭花抽响，桑梓的马撒开蹄子狂奔而去，牧游腾空而起，跨上了惜莲的马！
“你要做什么？”就连惜莲，就连惜莲的眼里，竟也是那般相似的静淡与不屑。牧游哀声求道:“对不住了。求您，帮帮我。”
他如此和软哀求，听得惜莲头皮一阵阵发麻。
惜莲失笑道:“桑梓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况且，以桑梓那绝决的性子，你以为你追得回来？”
牧游像是痛苦万分一样地哑着嗓:“是干爷爷逼的孙儿……”
是“干爷爷”逼他的？惜莲又好气又好笑，他竟然，把陶直当干爷爷？！他来追桑梓，竟然是出于别人的逼迫，就连这种事情，也需要别人来逼？！那要与他绝裂的不是别人，是他所谓的“一心一意”“爱”着的人！
这也需要别人的逼迫？
桑梓一阵又一阵地抽打着马儿，那马尾高高扬起，她的长发在风中飞舞，马蹄踏过处是纷飞的枯黄的落叶。风扬起桑梓衣袂，她远去的背影凛冽而凄凉，却不知这漫天的落叶里，是否有蝴蝶枯萎的残翼，是否有她的眼泪，或是什么人遗落的叹息。
牧游狠狠地朝马儿抽了一鞭子，惜莲的这马儿比桑梓的那匹跑得快，很快就追上了桑梓，牧游看准了时机，倏地腾空而起，凌空踏过马头，直接骑在了桑梓的马上！
那马儿还在疾驰，猎猎的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他拉着缰绳，桑梓仿佛被他抱在怀里一般，桑梓零乱的青丝拂在他脸上，是幽甜的芬芳。牧游不顾一切地搂紧桑梓，热气呼在她耳畔:“桑梓，我爱你，不管你信不信，这些天，我是真的想你……”
桑梓很反感这样的甜言蜜语花言巧语，傅翎澈都不曾如此，而这些话从牧游嘴里吐出来，更让她觉得恶心至极！龌龊之极！
桑梓怒道:“下去！”
牧游道:“桑梓，别怕，我知道你是怕这样骑马，我知道是那次你摔怕了，桑梓，跟我走吧，只要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回天垣山去，骑马，牧羊……我带你去看雪，我带你去凿冰，捉鱼……”
“闭嘴！”桑梓一声怒吼，她有点怕马，而牧游偏偏又骑术了得，若不是因为这是在马背上，她真的会割了他的舌头！他还敢说，他竟然还敢提起从前！若不是当年为了救他，她又怎么会把自己出卖给逆天道，成为现在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若不是他迟迟不来找自己，她又怎么会报那可笑的仇！若不是他的懦弱，她的孩子又怎么会死！从前？他还敢提所谓的从前？！他竟然妄图以这样的方式让她回心转意？！
桑梓冷冷道:“今日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永远在这马背上待一辈子，否则，我不保证我不会剁了你喂狗。”
“啊？”忽而牧游一声惊呼，猛地调转了马头，一阵疾厉的风，一支箭已穿过入桑梓的肩头！
“你……”桑梓刚想说什么，肩上剧烈的痛楚传来，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牧游也一把将她推下了马！
她看见牧游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她看见牧游惊慌失措地调转马头！
肩头上的暗箭刺穿的伤口传来阵阵的疼痛，却也不敌此刻她的惊怒与恨意----那暗箭本应是射向牧游的心脏，可是关键时间，他却调转了马头，生生让她替他挡下了这一箭！而牧游骑着马已经逃得无影无踪，桑梓转头，去看那暗箭发来的地方，却对上傅翎澈暴怒的眼睛。
也是呢，那样凌厉，那样百步穿杨的箭术，除了傅翎澈，这世间又有几人呢。
“嘭！”桑梓被傅翎澈狠狠地扔在床上，一下子撞上墙，撞得她眼冒金星。傅翎澈扼住了她的下巴，虎口钳住她的颔骨，是那样的狠劲，他的眼里怒意烟霞烈火一般熊熊燃烧！桑梓不敢看他的眼，目光低垂，浓密的睫毛如黑色的小扇子般挡住了眸子。她在逃避，她心里有鬼，这样的逃避更让傅翎澈雷霆大怒，几乎生生要将她下巴捏烂！
他倒宁愿她抬起头来跟他顶嘴跟他解释，或痛快地跟他吵一架打一架，至少她心里是坦荡的，他一定、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拳脚都生生挨下来，可是为什么她不遂他意偏要如此逃避，这样的逃避，倒叫他无端地惶恐害怕，一阵阵的心寒。
他怒极反笑:“桑梓，他就是牧游？他就是那个让你在梦里也喊着他的名字的人？”
他撕裂她的衣衫，左肩头上那个洞鲜血淋漓，是箭贯穿后的伤口，他用了那样的狠劲，瞄准的是牧游，刚才那一箭完全可以刺穿沈轩的脑袋，可偏偏，伤的是她。鲜血汩汩地流出，想必是伤了骨头。他好恨啊，若不是牧游，这一箭或许就不会射在她身上，她便不会受这样的伤害。他心疼得几乎就要怪起自己来，为什么自己要那样狠……
怪他自己？……傅翎澈自嘲一般地笑了笑，几乎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是她，明明是她，她已是他的妻子，却和那个男人暧昧，他完全可以一箭双雕射死这一对不知恬耻的奸夫淫妇，到底还是只是将箭射向了那个男人。可是到头来真的伤了她，他却怪自己下手太重……他捧着她的脸，喝道:“看着我。”
她不敢看他，也不说话，眼泪从微微颤抖着的睫毛下滑落。傅翎澈的声音轻得就像飞落掌心的雪花:“你为什么要去找他？是不是如果我没有出现，今天你就跟着他走了？告诉我。”
桑梓只是闭上眼睛，泪如雨下。傅翎澈却笑了:“怎么不说话？你说啊，你说啊！你明知道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你的，哪怕你骗我哄我也是好的，可是你连一句好听谎话也不肯说……”
他笑着，却再也说不下去，竟是已经哽咽，桑梓嘴唇翕张，可到底是什么也不出。
解释吗？
要她怎么说得口……真相本就如此不堪，她又怎么敢说？
她好怕啊，这好像是一场大梦，梦里她与他喜结连理，
梦里她是紫虚国的公主，梦里还是他的瑾王妃，是他唯一的女人，梦里她还是殷枫心尖尖上的人……她怕一说出来，这一切便如镜花水月一样湮灭，大梦一场醒来以后，还是在蝴蝶宫空虚的大殿里，淫糜的群舞，拿起刀便是杀人的傀儡，放下刀便是醉生梦死。可是她再也不愿回去那永夜般黑暗的幽暗城了。
过了很久，桑梓才说:“鬼使……的确是陶直，我揭下了他的面具……百里煞卖兵器给鬼使，我已经杀了。”
“那他呢？！”
傅翎澈在怒吼！
“他……”
桑梓抿着嘴唇，再说不出话来。
傅翎澈冷笑着，而那痛楚和寒意道肆虐着将心慢慢撕裂。他重重地吻住了桑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