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并没有理她，自顾自的下了车去，站在那队人为首的身边，低眉顺目，甚是恭敬。
孔阳同雁惹扶着手脚发软的江疏流倚在门口，上下打量着为首之人。
一队人都穿着黑衣黑裤，唯独他，白色的发带，白色的衣，白色的裤，白色的靴，一身皆白，手执十六骨的扇子，持在身前慢慢摇晃，扇面空白一片。站在一片漆黑之中，犹如白莲绽放于墨池一般，甚是惹眼。
见孔阳毫不掩饰打量他的目光，白衣男子上前一步收了扇子抱拳躬身说道，“在下瑞安柳骖，恭候长公主殿下多时。”
“柳骖，瑞安，文国。”江疏流低低的呢喃，好似说与自己听，又好似说与孔阳听。
“哦？将人绑了来就是你们文国的待客之道？”孔阳松开扶着江疏流的手，稍稍踏出了半步，斜挑了眉毛，神采刹那间从瞪圆了的双眼中绽放，逼人的很。
柳骖哈哈一笑，将扇子放在手里拍了两拍，对着孔阳又作了一揖，朗声道，“难为殿下还记得我们这战败多年的小国。我这文国旧臣，深感惶恐。”
孔阳瞪了他一眼，紧咬着牙根，切齿说道，“你想怎样。”
柳骖敛了眼底的笑意，将笑意退至唇角，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映着他眸中的寒冰料峭，整个表情有些诡异，让人心里不由得生出了恐惧。
“在下虽四处逃窜，潦倒多年，消息闭塞了些许，却也听闻你孔阳长公主是那萧老贼最宠爱的孩子，是萧景铄最溺爱的幼妹。”
孔阳听他这般说，心下印证了当日江疏流的话。
“你想用我换橦门关？”
柳骖当即击了掌，赞叹道，“殿下果真是个聪明人，不错，我倒要看看，是你萧孔阳重要，还是他橦门关十万铁骑重要。”
半晌，柳骖复又感叹似得说道，“这橦门关失了还可以再夺回来，这公主没了，不知萧老贼还生不生的出来。”说完，又是一阵大笑，他笑声尖利，似是一把利剑直刺的孔阳耳朵生疼。
“公主没了，于父皇不过是一人之痛，天下万民依旧和乐，橦门关没了，于父皇则是万人之痛，天下万民自此民不聊生，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眼都会看出来，我看你是被仇恨蒙了心，这点厉害都看不出来。”孔阳嗤笑一声，退回到江疏流身边。
柳骖缓缓的合了双眼，微仰了头，嘴角始终弯弯的勾起，似是回忆，似是嘲笑，“万民之痛？他岂会在乎万民之痛？他那个万圣至尊，哪一步不知踩着尸山，哪一脚不是踏过血海，他一路杀伐，痛的，岂止有万人。他那个皇位是如何得来的，恐怕只有他心里最清楚。漫漫长夜，他难道就能高枕无忧，他难道就不怕被冤魂索命吗？”
夜风骤起，将他的声音撞的支离破碎，零零散散的飘到四处，他越说越悲愤，越说越愤懑，他声嘶力竭，像是要肺腑都掏出来一般。
“怕是没人告诉过你吧，当年徐国被灭的原因。萧孔阳。”他张开双眼，一种名为嘲讽的情绪盘旋在他幽深的眼底，呼啸着奔向孔阳。
孔阳不自在的避开了他的双眼，看向别处。
“怎么，你心虚了？”柳骖见她眼神闪烁，嘴角的嘲讽愈盛，随后将当年那段已经尘封许久的故事说与她听。
当年徐国臣于楚国，按制将徐帝唯一的继承人公子谨送与楚国做质子，后来，公子谨病死于楚国，徐国国主自然不信公子谨会无缘无故暴毙而亡，底下又有群臣猜测是楚国暗中处死公子谨，是因为唯恐公子谨回去东山再起，遂先杀之，徐帝听后悲痛欲绝，起了杀心，谋臣又附耳提议，楚帝之处自然固若金汤，如若刺杀绝非易事，听闻楚帝今日新得了一位公主喜爱非常，若是让他也尝一尝这丧子之痛。
月初徐帝亲自潜于楚宫，没想到事情败露，被楚帝当场剑杀，随后楚帝遣了虎贲将军将徐国所有皇族屠灭，上至八十老妇，下至尚未出月的婴孩，无一幸免，徐国的国都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死城，再无人迹。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萧孔阳，徐国皇族二百余口一个不剩，萧孔阳，你尚未知事就背负此滔天血债，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讲什么万人之痛的大道理，灭国之痛，你可曾体会过。你可曾体会过何为背井离乡，何为妻离子散，你可曾独自一人怀着满腔仇恨度过一个又一个长夜，而这一切都是你那奉之为神明的父皇造成的。”
柳骖倏地停下声嘶力竭，眼神清冷的看向孔阳，嘲讽的笑意自始至终都挂在嘴边，他看着孔阳，无声的开合着唇。
孔阳离他不近，却将他的口型看的分明，他说的，分明是“报应不爽。”他面目狰狞，目眦欲裂，孔阳蓦地向后踉跄了两步，仰倒在雁惹身上。
“殿下。”雁惹握住她双臂将她扶了起来，才惊觉她身上已是冷汗连连，衣服都已湿透，再一握她的手，只觉粘腻滑手，冰冷的厉害。
孔阳面色苍白，她看向雁惹，颤抖着张开唇，却发现无论如何竟说不出一个字。
雁惹握紧她的双手，掏出袖口里的秀帕一遍一遍的擦着她掌心里的汗，告诉她，“那不关你的事，换做是旁人，也是要如此的。”
孔阳回头开着面色平静的雁惹，一时间竟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那日她哭的双眼红肿的模样。
她眉眼悲怆，回握住雁惹的双手，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