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迷蒙,朱红点翠,所望之处皆是不缺于长安的繁华。
阿姝第二次来此,身份却是有所不同,皇帝身旁的贴身伺候的丫鬟。
以往都是盛昭仪才有此殊荣能陪伴君侧,如今她以侍婢的身份与陛下同一辆马车而行,不言而喻,这会是第二个沈贵妃。
中途有歇息,只不过所有的龙辇,轿辇都换成辇车,可比一般的人工来得方便多了,并且也减少了不少所行的时间。
富丽堂皇的匾额彰显的是朝廷直接下派的威严尊贵,金灿灿的匾额雕刻着“太守府”三字。
下了马车,她几近湿透的眸子点缀着某种的光芒,像是金豆豆,又似乎不是。
别了大致有三月,大婚之日是寒冬凛冽直至暮春时节,似乎是过了多么漫长的一个世纪。
她低垂着脸,跟在重华帝的身后,偷偷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
究竟她是四年过度她的表哥,还是因为什么而落泪?
连她自个儿都发现。
大概她是害怕她这样落魄的样子,被高高在上的兵马大将军看到。
她咬着唇,莞尔才想起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侍婢,并非沈韫,她不应该那么懦弱。
“微臣江知叩见我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如既往的是深邃的眉目没有丝毫的笑意,入鬓的剑眉,清冽的唇角紧抿,红色锦缎的官服穿出他伟岸的身形,多了几缪将军的威严,少了柔和。
显然他是早已知道重华帝今日会到江南,才一大清晨将官服妥帖换上吧。
重华帝笑意不减,“江爱卿平身。”
江知的鹰视一般的眸子盯着重华帝身畔的阿姝,久久未回神,才听到重华帝不温不冷的声音传来,“江爱卿还不速速引朕入府。”
江知的牙齿打颤,外人却是看不出来。
撩起袍子从门槛的地板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姝,紧接着官话一样地请随行的后妃、朝臣入府。
阿姝步子不徐不疾跟在重华帝身后,只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
曲径通幽,独辟亭水的一座府邸,青石板墙、花枝招展、空气新鲜的确是一处绝妙的景致。
倒地是江知的府邸,与其他庸脂俗粉的富豪官吏的品味,高档不知多少倍。
重华帝阴骘眼神渐渐柔起一番涟漪,笑眯眯地看向领头的江知,“江爱卿位高权重,竟无一姬妾侍奉左右。这江南的美人,可是温婉动人,爱卿是不喜欢?”
也确实是府邸太过冷清,就连宋知唯一的母亲沈溪也因为思念江婉、刺杀沈韫不成,落了风寒而死,也难怪重华帝会出此言。
男子总归没有女子来得心思细腻,伺候着衣食住行也比江知这个大男人亲自出手来得好。
江知站在参天大树下抱拳作揖道:“回陛下,臣觉得好男儿志在四方,而不在于沉迷美色颓废度日。”
盛昭仪面若桃瓣,丽质天成,施施然而来赶到江知跟前,扶起他来,“瞧将军这话说的,将军是应该对得起宋家的祖宗,留下一个半个血脉传承您的衣钵。”
阿姝她忽然有不好的心思涌上来,下江南探望兵马大将军是假,赐精兵更是假,真的是想在他的身边塞女人监事着他……
哪一位位高权重的皇帝会放心让自己的臣子手握重兵,还独自在边关;一旦私通敌国,大楚就会面临破国的危机,司马禇不会那么蠢,也不会去冒这个险。
就在她咬紧舌头,穿的喜庆的戚公公拿着缠金描龙的圣旨,悠然地念起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兵马大将军已到而立之年,驰聘疆场,抛热血,至今尚未婚配,朕甚是不忍,故骠骑大将军赵一之妹赵秀有国色天香之姿容,咏絮叹机之才,如此佳人便与兵马大将军可谓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特此朕下旨令兵马大将军与赵小姐赵秀成婚于腊月成婚,成就一桩千古的姻缘喜事。钦哉。”
“将军,可喜可贺荣获美人。”戚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将圣旨交给撩袍下跪的江知手上。
江知的手指紧紧地拽着圣旨,咬着牙,抬起凛冽的双眸,“臣不能答应!”
重华帝拥其盛昭仪,百忙之中赏眼看了他一眼,“不愿?爱卿可是要抗旨啊。”
重华帝地手段多么毒辣,那是昭然若揭。
就连最爱的沈贵妃,都能被他狠心关进冷宫里,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江知竖起寒毛,倔强的眸子丝毫不畏惧地抬起来,似乎是难以启齿,“陛下……实在不敢相瞒,臣已有喜欢的女子。”
随行大臣之中也有赵一,他怒了,一把抽起配剑,似乎要直接对着江知的胸口插去。
“别不识好歹!多的是踏坏我赵家门槛,想娶我妹妹的!”他冷眼嗤笑,不屑地看着江知。
如今的赵家,可不比从前,在重华帝面前那可是红人。
也难怪这样强大的家族,谁人不想攀上关系,想必是去做上门女婿都无可厚非。
然而江知这样当众拒婚,可以说是把赵家的脸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按照赵一的暴脾气,真的有可能会一剑刺下江知心口了。
重华帝放下怀里向他挑逗的女人,笑道:“爱卿看上的究竟是何等美人?何不带来给朕瞧瞧。”
“金屋藏娇。”盛昭仪同重华帝一唱一和。
想必这又是重华帝一早就安排好了的,盛昭仪在司马禇心里又是什么角色呢?
熟说后妃不得干政,可她这样还不是掺合了政事。
倒地她是小看了盛昭仪。
江知嘴角张了张,眉头松动之间又再次凝起,望向阿姝只一瞬转瞬即逝,又抱拳示意要去亲自请他所藏的美人。
待片刻之后,宋知带出来一个女子,白色绫罗轻薄衫,发髻高高绾起,只戴一朵百合花为饰,清纯地宛若池塘之中的一朵白莲,貌若倾城,丝毫不逊色与官家贵女。光是她身上的那纯然,旁人都是学不来的。
江知将女子搂紧怀里,难舍难分之感,柔和的眼神如同恋人轻拂的面颊暖意融融。
那女子端庄地行礼道:“小女名采莲,见过吾皇万岁。”
采莲不敢抬头看重华帝,她懂得规矩,皇帝的脸不是任何人都能看的。
忽而闻得重华帝鼓掌,扳指晃出碧色的芒光,盛昭仪给他喂了一口茶茶水,拨开莲子才缓缓笑道:“江南可采莲。姑娘的名字极好,也是衬得起你的容貌。”
只见一直不闻不问的重华帝重重地将手拍在桌面,眉眼翘起,道:“可是朕的颜面该如何?赵家的脸又该往哪里放?爱卿你此举让赵小姐日后该如何在京城里立足呢。”
重华帝无疑是将这个难题抛给宋知。
江知目下是骑虎难下,但是有一点不可置否,那就是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娶赵秀为正妻,不能违抗圣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连距离重华帝不算远的阿姝,都能感觉到杀气腾腾,不仅是司马禇的心情不好,江知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这种气氛,她委实不甚欢喜。
朝臣无一人敢开口说话,打破这种气氛。
直至白衣女子采莲摘折下她头顶的百合花,潋滟的双眸流转着碧波,泪光沁沁,最后将百合花放在江知的胸口,含着无比的心酸道:“江郎,你我身份悬殊,奴家配不上你。多亏你那日游湖救下正在采莲的奴家,这样的恩情只有下辈子来偿还了……”
一语言罢,采莲朝着红色的梁柱冲撞而去,愈要以死来化解江知的难题。
好一位多情女子,情愿以死都不能让情人为难。
也不得不承认,采莲演了一手好戏。
明眼人是看不穿这场至始至终都是宋知安排的好戏。
采莲将手摘下百合花之时,重华帝慵懒端坐梨花木椅,按照她的目光,正好能够看到那双有刀疤的手,露出的半截臂弯,更是多处有结痂明显是被刀剑所伤,试问一个采莲的小娘子,手上怎可能会有这种刀剑之伤?
那便是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采莲是会武功的女子。
更何况重华帝一眼就能看到,江知并不是真心喜欢采莲,即便是看似亲密,可他对女人与生俱来的抗拒,暴露了他原以为策划地完美的一场戏。
重华帝饶有兴趣地托腮看着这场戏,正厅之中竟然无人能上前为其救下采莲,皇帝都没有开口,他们怎敢造次。
江知一见大事不妙,赶忙踩在一些大臣的肩膀,透过众人,将采莲救下。
“可有事儿?”江知嘴里喷出的暖气洒在采莲的面上,耳根子都泛起红晕飘扬,“若你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难安生。”
如玉般细心雕琢的面庞,满是笑意,却也不戳破,抿嘴道:“采莲看似柔弱,性子却是刚烈。朕也不想逼江爱卿,只需要给朕、给赵家、给朝臣一个颜面即可。”
这无异乎是逼迫宋知娶赵家小娘子赵秀。
娶也不是,不娶更不行,只会让他失心了。
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放下采莲柔弱的小身板,拉着采莲一起跪下来,“微臣有罪,给陛下添烦忧。微臣不想做负心人,也不想致赵小姐此后无法立足,微臣请求陛下赐采莲给臣做正妻,身份形如赵小姐!望陛下恩准。”
这回发飙出剑,剑心是对准江知的,不用猜测也知道除了他赵一,还能有谁胆敢当着陛下的面子出剑。
那剑威风凛冽,剑离开鞘,所比拟的寒能将屋畔的树叶都扫起来。
赵一他实在是不爽,若非陛下都求了他,否则他也不可能将妹妹嫁给江知。
江知的妹妹江婉可是毒妇,谁能够保证宋知能待他妹妹好,如今江知拒婚更是将赵一给逼急了。
传闻没有人知道当朝的君王司马禇的武功有多么好,多么神通广大,但是有一点人们没有忘记,那可是曾经的汉宫秋的宫主,但凡他一出手,就是……
赵一的剑落在地上,瞬间化为粉碎,同时被重华帝给绑在椅子,不能动弹;再说宋知,他反抗地对付起赵一,同样全身被束缚起来。
正厅里没有任何一物受损,相反是连灰层都在重华帝抛起绳子之时,将灰层都扫尽。
重华帝高深莫测的武功他们今日得以见得,此生之幸事。
阿姝看着他出力借力,一招一式,变幻虽快,她却有破解之法。
曾经拜师邙山,章辞师傅所教的内容虽没有这一招,但她在藏书阁里找到一本显然是藏起来不让她看到的武功秘籍,且就是司马禇今次所展现的这一招,以及在汝南他擒住她之时,他的缩骨功也是邙山不外传的武功,她现在都开始迷蒙他是不是也师承邙山了。
这场逼迫宋知结婚的戏码就这样结束。
盛昭仪独揽着重华帝不肯松手,重华帝索性跟着盛昭仪去最好的一间厢房休息,而阿姝也就轻松下来。
苏塚找到阿姝的厢房,见四下无人,也就闯进去。
他这会子就不明白,既然不以阿姝的身份待在重华帝身边,那如今陪重华帝下江南,她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今个儿非要问清楚了。
卸下难受的面皮,轻松地让面部舒张,粗喘气一副很累的样子。
阿姝正在煮着茶汤,片黄的茶汤泛散着不一样的清香,苏塚二话不说就拿起一杯饮起来。
“恩……手艺大有长进。”苏塚也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只见阿姝提起滚烫的茶盏,漫不经心地答道:“自然。不过便宜你了,这茶可是只有重华帝才喝过。”
苏塚显然是被阿姝这话呛到,咳嗽好几声,都快要把他手中的剩下的半杯茶汤弄倒。
想起冒着危险的目的,他翘起二郎腿道,“不以阿姝身份,如今陪在重华帝身边,是为了什么?”
“了解他的习惯。”
“哦?”
阿姝拿着茶汤,胆子颇大挑起苏塚的颚骨,像是要霸王硬上弓的样子,芙蓉绣花鞋蹬在木凳,故意挺起傲人的双峰藏匿衣衫之下,柔情似骨,媚眼情丝,唇瓣娇艳欲滴,只得是妖一字来形容了。
苏塚好似在莫名其妙之中,懂得了。
这样绝世的媚态,世间恐无多少女子能够学得来。
盛昭仪虽是以妩媚著称,但没有她身上的如仙的妖气。
连不近女色的他,都快要被阿姝给诱惑了。
邪恶的面具之下,是很想探进他的双手,身为人臣,却是不能够的做出叛君之事。
苏塚不过待了片刻就走了,他不能够给阿姝在了解重华帝之时,就暴露身份,先离开为妙。
更深露重,青铜石桥,桂花树下,小石凳畔,煮一壶温酒,怀揣着浓稠的化不开的悲愁,绸缎一般的墨发束起简单搭着杏花黄的丝带,竹纹锦缎的衣裳,那样的背影很是迷人。
除了他江知会有那么大的消愁,还能有谁?
手握兵权,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还不如早日上交兵权,也不至于重华帝为难他。
该说他不上交兵权护身是好,还是该说他傻。
阿姝缓步走过,武功上层的她走路竟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声响,也没有惊动那人。
“江将军,酒多伤身。”阿姝也不是来劝酒,只看似随口一说,并自顾自饮江知所煮之酒,“醇厚,是上等的竹叶青,口感极好。宋将军的品味令奴家倒是刮目相看。”
记得以前在沈府,他喝的是青梅酒,虽说年纪小,可谁人不知道江知喜欢喝青梅酒的事实。
目下竟喝起竹叶青。
她也就刮目相看。
半醉醒半梦之间,江知抬起眼,终于有点儿反应,他嗤笑一般道:“小娘子究竟是何方圣神?跟那个人的眉眼太过相似啊。”
“如你所想。困难的遭遇,与你的境况是否有相同之处?”
“酒不醉人人自醉。”江知轻声笑笑。
沈贵妃从皇贵妃之位跌落到沈答应,谁人能不知。
她是跟他坦白了她的身份,说明她是相信他。
“他想要收回你的东西,日后你必定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生活。”这话是她告诉他,重华帝会收回兵权,并且命他回京。
这也是苏塚偷偷来见她的一个原因之一,江知是否能跟他统一战线,莫过于江知会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经过眼前的这一番硬仗,江知会跟她一个战线的,他并不想屈服司马禇,兵权全部收回就是他连唯一的筹码都没有了……
江知砰地一声将所有的东西都扫落在地,正在煮的上好竹叶青,也一下子粉碎在面前。
“自古像我的可多了去!”江知暴戾地吼道。手紧紧按着太阳穴,青筋暴起,显得尤为可怖,动了动嘴皮子,他双眸黯淡无光,“我知道小娘子想做的事情,若愿意,江知助之。”
“那赵氏女,又该当如何?”
“陛下想让你娶了,只能娶。”她折下花丛的百合花,轻轻嗅着,“赵氏女相貌不错,心直口快,也莫要负她。”
赵氏女赵秀,她曾见过一面,当时是江婉的好友,为人虽说泼辣,倒也是耿直,待江婉极好可以看出心思单纯。
左右不过是政治商品。
作为长安贵胄之女,哪些个儿女,不是政治商品?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