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都是这样善解人意，永远有那样安定人心的力量，仿佛只要看到她真诚纯净的笑容，就不再惧怕一切风雨。
澹台凌忽然很羡慕自己的九哥，能够拥有这样美好善良的女子。而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又在何处？
“后来如何了？婳娣，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温柔的声音将澹台凌的思绪拉了回来。
“后来九哥隐约明白了她的心思，九哥对她本就无意，不想她越陷越深，便开始有意无意的远离她，也不再教她武功。那些日子，她总是跑来问我九哥在哪里，为什么不去看她？我推说九哥太忙，一次次骗她，或许后来她也渐渐明白了，便不再来找我。每日只悄悄躲在九哥必经的路旁，远远地看上他一眼。她以为九哥不知道，其实九哥明白她的用心。”
“一晃三年，就在很多人都以为婳娣会成为九哥的世子妃的时候，阐中郡郡守徐元山犯上作乱，意图谋逆，获罪被诛，满门被灭。而此案，是九哥负责。”
说到这里，长君已然明白了婳娣的恨由何而来，然而澹台凌接下来的话却另她更为心惊。
“婳娣知道了这件事，便去找九哥，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他们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只隐约猜测九哥定是说了什么话，伤了她。她到酒坊买醉，被四哥看见，她把四哥当成了九哥，当晚，成了四哥的女人。”
“那天夜里，我们找了她很久，原以为她已经离开，没想到再出现时，她已穿上嫁衣，成了我们的四嫂。出嫁那天，九哥问她是否真的愿意嫁给四哥，那时候，她说‘就算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也绝不会委身于杀父仇人。’”
“其实她不知道，她失踪的那晚，九哥想了很久，是打算要娶她的，因为他觉得，他欠她。可是天意就是如此，她成了我们的四嫂，还认定九哥是她的仇人。”
“朝中有传言说九哥其实是故意接近婳娣，为了控制徐家，进而灭掉徐家，没想到，她就真的信了。事实上，九哥为了保护她，将她留在宫中，就是怕她被有心之人利用，没想到，终究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想，九哥之所以没有杀她，不是不舍，是不忍。”
澹台凌说完，长出了口气，似乎压在心里的某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长君望着苍穹许久，许久，久到她不知道何时澹台凌已经离开。室内一片静默，她长久的立着，任月色满屋，将她静静包裹，任那穿堂而过的一丝凉意，将她密密缠绕。
“殿下，快歇息吧，明日可就是大典了，得有个好精神才是。”长久的静默被琳琅打断。
长君回神，这才发觉自己站了好久，腿脚酸麻，鬓发上似乎还浸润了这寒夜的霜露。此时才觉得凉意透骨，明明冬未至，秋未尽，却为何这般寒冷？
一夜无话。
澹台南四更才回到宫里，忙碌了许久，近来又发生太多事情，他没能分出时间给长君。此刻坐在她身侧，看着她宁静的睡颜，便也觉得天地宽阔，月朗星明。
明日就是继位大典了，她会穿着特制的礼服，以君夫人的身份同他一起祭拜宗祖，一同接受万人朝拜。就算未来的路是狂风暴雨，荆棘满地，只要她在身边，一切都不足为惧。
是年八月初十，诸事皆宜。早有祭司观测过星象，占卜过吉凶。澹台南的继位可算是众望所归。
五更时候，长君被宫人唤醒，一群侍女早就等候在此，待她一醒，便急忙为她梳洗装扮。画了她从未画过的浓丽的妆，眉毛长飞似要入鬓，眼角微微上挑，几分高贵几分冷魅。嘴唇也被胭脂晕染成了鲜艳的大红色，显得鼻尖更加精致，下巴更加尖细。
头发被梳成高高的飞凤髻，戴着五彩琉璃朝凤冠，插着珍珠叠翠金步摇，额前一滴泪滴状的红玉石，微微晃动闪耀着夺目的光彩。耳饰明月珠，腕戴翡翠镯，整个人华贵明丽，雍容端庄。
透过那明亮的镜面，她静静端详着面前的自己，这个人，真的是当年乌药山上背着竹篓上山采药的女子吗？她微微有些恍惚，身上的礼服红得像是谁的血，领子上用金线绣着的纹饰硌得皮肤微微的疼，像是心底某处伤口被撕开，慢慢的痛着，深入骨髓。
“夫人，您可真美，是奴婢见过最美的人了。”身侧的宫婢赞叹道，几分真诚几分讨好。
长君的心有一瞬间的空落，自己以后面对的是整个郑宫，甚至，整个郑国，阿谀奉承，尔虞我诈，真的能够一路走下去吗？
时辰一到，司礼官高唱：“吉时到，奉香，祭祖。”
澹台南携着长君，缓缓步上石阶，踏着一地铺长的红毯，拾级而上，进入郑国王室宗庙。
“先祖在上，澹台氏第三十二代国君澹台南特奉香祭拜，祈求先祖灵泽邦国，福佑万民，令我郑国祥和富庶，百姓安居。今立誓于此，必将勤政爱民，固守祖宗疆土，不负此约。”澹台南神色庄重立下誓约，随即奉香祈祷。
长君看着身边的华服男子，两人相视而笑。“先祖在上，兹有卫氏长君，得澹台王室厚爱，以正妻之礼，特于此奉香诚拜。望先祖庇佑，我必诚心伴君，协理后宫，今立此约，永不相违。”
繁复的礼节令长君有些疲倦，满头珠翠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澹台南在她耳畔低语，“你今日这装扮，美则美矣，只是，你却要受苦了。待晚宴结束就去休息吧！”
“嗯，好。”长君也不推辞，确实，这华贵的头饰另她摇摇欲坠，实在是太累了。
晚宴结束，澹台允留了下来，此时人不多，他也没什么顾忌，一开口便语气不善，“听闻君上前几天抓了一名刺客，正巧，我的世子妃也失踪好几日了，不知道君上可否让我见一见这个刺客呢？”
“孤倒是正想问问四哥呢，怎么自己的妻子都管教不住，跑到宫中，还差一点伤了君夫人？莫不是四哥私下授意？”澹台南不疾不徐开口，声音冷冽而威严。
澹台允却不怒反笑，“我怎么不知她竟有这本事？听来似乎还会些功夫，噢，与她夫妻这些年，倒还真是不知。”
“孤还以为四哥与四嫂伉俪情深呢，怎么居然连她的底细都不清楚？”
“哈哈……我自然不比君上对她了解深刻，君上可是和她相处甚久，亲密无间呢！”澹台允嘴角似笑非笑，眼神挑衅，有意无意地看向澹台南身侧的长君。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长君脸上并未浮现那种该有的不悦，他想要挑拨，却终究失算，长君已经知道了一切，就算她真的对澹台南深情不渝，她也不会轻易中计，更何况，她对澹台南只有愧，却无爱。
澹台南对于长君的反应也是微微一愣，心里没来由的一慌，她看上去如此沉稳淡定，难道真的对他一点都不在意？虽然心里希望她能够像别的女子那样计较，然而此刻确实不是该计较的时候。“看样子四哥似乎很在意孤的私事，是把孤当作对手吗？很可惜，孤对你，可是一点都不在意。噢，对了，忘了告诉你，孤已决定择日将她斩首，想必四哥这般大义灭亲之人不会不同意吧？为表你的忠心，孤特许你去见她最后一面。”澹台南嘴角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说出的话令在场的人一怔，那种睥睨天下，丝毫不将别人放在眼里的王者之气更是令人不由自主臣服。
只有澹台允，被他的话语震惊，激怒，却又不得不屈服于他的威慑。咬牙狠狠地瞪着澹台南。
后者在一群诧异，崇拜，不甘，惶恐的异样眼神中携着长君起身，缓缓步下台阶，一步步离开众人的视线。留下那些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的人，还望着大殿门口那渐渐远去的一对身影，久久回不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