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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谋布局(三)

小说: 妃谋天下,殿下有疾别靠近 作者: 老爷宠阿谁 字数:3916

  温色连续几天住在远止的院子里,耐心地等着安若谷和北堂萱的消息。可是左等右等,安若谷没来,北堂萱也再没出现,甚至连口口声声要和温色学法的了缘也没有再出现。

  这几日很怪,一入夜,那股生不如死的绞痛便一波接一波袭来,温色从床上疼得滚到地上,口中死咬着一根小木棍,硬是一声不吭。

  两个时辰、三个时辰、四个时辰、五个时辰,时间越来越长,痛感却越来越凶猛而急切,似乎想将温色从骨头到皮肉一点一点揉碎,再一点一点黏贴,再揉碎,再黏贴,周而复始,痛不欲生。温色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在滚油里浸泡、凌迟,多少次,她想,这就是地狱了吧?

  白天,温色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远止种花,偶尔脚下爬过一群蚂蚁,她便把看远止的目光慢慢转向蚁群,一盯就是一整天。

  远止看着她一天一个模样,即便不梳洗打扮,那身丽色也端的动人。他隐隐觉得不妙,但每次话要出口,又被卷回腹中,这是她注定要走的路,谁也无法提醒、干涉。

  这天傍晚,安若谷忽然出现在温色面前,温色收回数蚂蚁的心思,抬头询问地看他。

  安若谷一把抓住温色的手臂,将她堪堪扶起,胸口气息澎湃,一脸喜形于色又隐忍不发,温色略一想便知事成了一半。

  安若谷定定地看着温色,仿若能在她的脸上看出朵花来,温色有些不喜,她撇撇嘴道:“安大人,我脸上有字?”

  安若谷一怔,收回手,笑笑:“几日不见,你变化很大,我还以为认错了。”

  温色也笑:“认错人也敢这么抓着不放,安大人真是厉害了。”

  安若谷一噎,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温色,让她这么不喜欢。

  温色正色道:“安大人,情况如何?”

  安若谷如实说:“前几日早朝妖后下了圣旨,温相被当场捉拿下狱,温家上下,男削为奴,女充为妓。”

  温色蹙眉道:“皇后以什么罪名下的旨?”

  安若谷打开折扇,眼底似有笑意,“如你所料,以温相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之罪!”

  温色神情一松。

  安若谷摇着扇子,又恢复他处变不惊的模样:“按你的计划,昨日早朝,我安排人当场递了折子,弹劾温相结党营私,谋反之罪,到今日为止,弹劾温相谋反的折子和为誓死他开脱的奏章恐怕已经堆积成山。”

  温色勾了勾唇角:“老狐狸权倾朝野这么久,处处树敌,自然有人想他早死。皇后想用贪污的罪名扳倒老狐狸,既得天下人心,又不扰乱朝纲,是个妙法。但如今有了结党营私的罪名,老狐狸的那些明的、暗的党伙自然不敢再袖手旁观,只怕誓死也要保住他。如此,牵扯过广,朝纲混乱,皇后反而不敢再动,温家可暂得偏安。”

  安若谷笑得极欢畅,“是极,今晨温家老少已经全都放了回去,温相只以‘贪污受贿’的罪名削了官位,一切都如你所料,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实在太妙,安某佩服!”

  温色挑挑眉,“这不过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第一招,安大人言之过早。”言罢,温色朝院外大声唤道:“远大哥快来!”

  “远大哥?”安若谷摇扇的手几不可见地滞了滞,脸上笑意不减,“什么时候跟那个书生这么熟稔?我记得当初为了让你改口安大哥可是说了多次也不成。”

  温色淡淡道:“我看他亲切,情不自禁就唤上了大哥。”温色一脸的理所当然,“至于安大人你,既位高权重,又狡黠如狐,无事时‘妹妹长妹妹短’,有事时口口声声‘九皇妃’,如此恩威并施,实在叫人亲近不起来。”

  安若谷眼底划过一丝失落,拿着折扇的手也半天未动,温色不瞧他,安若谷忽然觉得满腔的喜意淡去了几分,他索性低头将折扇收起来别于腰间,再抬头,仍旧垂着眸,脸色薄而淡,仿若方才的失落从未有过。

  “安大人,阿色。”远止从院外走来,长发散漫,轻袍缓带,一张玉容俊脸,皎若霜华,行动自在无聊,意态消闲,似天下事,事事能不以为意。温色看他越走越近,那周身的气度,大有名士风华,温色心想,此人若生在晋朝,大底能与嵇康、阮籍之辈相媲美。

  温色两步走过去,拽着远止宽大的衣袖,含着几分淘气道:“远大哥,我嘱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远止忍俊不禁,他睨了温色一眼,笑骂道:“没个正形。”

  温色撅了撅嘴。

  那边安若谷眸光深了深。

  “这几日我已把你给我的罪证做了千份复本四散出去,每晚还遣人在大街小巷四处张贴,如今洛邑的读书人大约已人手一份,城中百姓也已知之甚广。如今城内城外群情激奋,相府门口日日遭人围堵,我又按照你的意思,怂恿他们联名上书,我打听到他们明日便要在八宝楼聚众联名,且还要将温相捉去午门前谢罪。”

  温色一一听了,正要夸赞远止行事妥帖,却忽听那边安若谷大吃一惊道:“什么罪证?你将温老夫人送来的罪证散出去了?”

  温色眨了眨眼,“是。”

  安若谷瞪大双眸,也不管远止在不在身旁,厉声便斥:“你这是想作甚?如此一来,岂不正中妖后下怀?那些罪证牵扯了朝堂中一半以上大员,届时妖后与他们联手,王爷岂不永无翻身之日?!”安若谷越想越气,眸底森红,“我知道了,温色!你是为你父亲!如此一来,妖后不得不与你父亲联手,届时温焱不仅不会死,甚至还能官复原职!你……真是卑鄙!亏我和王爷如此信任于你!”

  夕阳已没,一轮新月挂上云头。

  那股熟悉的绞痛再次朝温色袭来,她骤然一僵,脸色刹那雪白。远止似瞧出不对,忙走近几步,温色朝他摆摆手,远止狠狠锁着眉,果然不动。

  那边安若谷依旧横眉冷对,温色勉力听完安若谷的叱骂,脸上已经没有人色,纵是正在气头上的安若谷也终于觉出不对,“你怎么……”

  温色原地晃了晃,远止一把抓住她,温色深深地呼吸吐气一回,咬着牙关冲安若谷勉强笑笑:“安大人问我,为何不肯唤你一声‘大哥’,此时此刻……难道大人还不明白?……你虽不信我,但务必……支持我一回,否则……前功尽弃就不好了……明日大人再来罢……阿色……恕不远送……”

  直到远止将温色送进屋,安若谷仍旧站在院子里,他的脸藏在月影后,看不分明神色。

  远止走到他身边,脸上的不快已经不散,他不冷不淡道:“天晚了,大人不走么?”

  安若谷回过神,看着远止,“她怎么了?”

  远止摇摇头,“夜夜如此,我也不知。”

  “为什么不请大夫?”

  “这个地方若进了生人,安大人能放心?”远止眼角有讽意。

  安若谷一噎,远止说的不错,倘若这里进了生人,他绝不会再来。说到底,他就是不能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包括温色。

  安若谷沉默良久,薄唇紧抿,他定定地看着温色的屋子,半晌才转身离开。

  远止对着他的背影忽然道:“阿色似对王爷很是挂碍,若王爷无事,还请大人劝他来看阿色一眼。”

  安若谷脚下一顿,许久才叹道:“王爷恐怕不会来了,现下他连我都不肯见,温六小姐此番实在是……罢了。”

  远止看着他很快消失在眼前,又转过身看着一团漆黑的房间,双眸深了又深。

  整整六个时辰,温色感觉这痛又添了新花样,除了浑身骨骼、筋络、皮肉、脏腑碎裂又弥合外,她的头也开始莫名地疼,眼前景象时暗时明,思绪断断续续,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什么时候糊涂。一番垂死挣扎的痛楚结束,温色躺在地上,月亮透过窗沿洒了一地白银,温色看着窗外,眸光含水,却找不见半点思绪。

  “阿色姑娘!”

  门被敲得震天响,温色猛然惊醒,几乎一夜未眠的脸上惨无人色。

  安若谷在门外与人争执,他正急于推门进去找温色,无奈被远止拦着,二人听起来声息颇坏。

  温色看了眼从质子府带出来的宫装,眼睑微颤了颤。屋外响动越发大了,温色再不耽误,速速换好衣服,推门而出。

  安若谷正待要说什么,见温色出来,手里的折扇蓦然停在手心。

  一旁的远止也怔了怔,眸光转而幽深。

  温色一袭深绿色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百水裙,上绣石青笼烟芙蓉,孔雀蓝纱带缠在腰际,遮得腰间一条白色玉坠若隐若现。长发全部绾起,不着珠翠,只插了一支羊脂玉白芙蓉花,衬得一只脖颈白细优美。略施粉黛的脸孔,眉飞入鬓,唇若含朱,原本苍白如雪的脸色也显得红润光泽得多。这样的温色,容色上乘,气度不凡,哪里还有丑丫头的半点影子?

  “天哪!你真的是阿色姑娘吗?”莺儿不可置信地一手指着温色,一手捂着唇。

  温色朝她掀唇一笑,顿时满院生色。

  在场之人无不怔忪,所有人都被这般美色晃了神,所有人也都隐隐觉出这美貌之下透着不祥。

  安若谷越看越觉得,明明顾盼生姿,却似乎隐隐透着死气?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远止,只见他双眉紧锁,眸光深沉,想必也看出了不好来。安若谷心蓦然一突,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忍漫天袭来,他忽然想到,一直以来她过得并不好。貌丑无盐,受尽世间白眼,老父阴狠残暴,总是利用她,夫君又孱弱无能,还将她卷入皇后纷争。可即便如此,她见了容华遭辱,依然正义凛然地挺身而出,见了姐姐蒙难,仍旧不能袖手旁观。一直以来,他不齿她千方百计接近王爷寻求庇护,可后来才明白,她虽目的不纯,但却是真心待王爷。如今慈母自尽,温家又遭此大难,她却像真正的力士硬生生扛起温家即将坍塌的屋宇,明明夜夜遭受锥心蚀骨之痛,却将自己关进屋中,不让任何人窥见痛苦。这样的气魄与胆识,问世间有几人能达到?

  倘若她不是她……安若谷忍不住想,或许会是王爷最合适的……“妻”字还没浮现,便被安若谷在脑海中擦去,他们二人都是极重情重义之辈,此生若为普通人还好,但一个为君,一个为臣,恐怕永远走不到一处,至多成为知己,最终相忘于江湖。

  这样一想,安若谷豁然开朗,对温色的最后一点不放心也淡了大半。他看得出王爷待温色不同,一直以来,他也最担心此事,王爷性重情、慕逍遥,倘若当真钟情于某人,这人又生性洒脱,恋慕江湖,恐怕王爷早晚会鲜衣怒马,一去不回。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不能让王爷对谁钟情,这个赌局他输不起。

  因而,当温绡提出要独自照顾王爷时,他没有拒绝。原本温色只打算让温绡跟在王爷身边,待大事结束,再为她找个前途锦绣的夫君,从此过上显贵富足的生活。可温绡却趁无人之际,偷偷将清白奉送了,王爷至今还以为这是温色的主意,二人之间生了如此嫌隙,以王爷的个性,是再不可能对温色有什么非分之想。

  安若谷自认做了回小人,他做事向来不择手段惯了的,可这回,他竟忍不住有些后悔,温色其人,值得他诚心以待,即便互为对手,也该公平较量,却不是这般,利用之、逼迫之、陷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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