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了扬州，渡江北上便是应天府。”墨景严的手指在身后挂着的巨幅地图上轻轻一点。
“这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奸诈法子，是谁想出来的？”墨万晟两根手指撑着额角，坏笑道。
墨景严轻轻咳了一声，抬一抬眼道：“三哥给点儿面子，只当是我想出来的就是了。”
墨万晟哈哈大笑：“好好好，燕王真是足智多谋。”
墨景严负手正色道：“传令下去，擂鼓聚将！”
程耀率三万骑兵，径直绕过山东，一鼓作气攻下了东阿。稍作整顿后，大军逼至徐州城下。
“程将军，你只需攻克东阿，做出要攻打徐州的姿态，只可引他出城平原战，万不可强攻。”
程耀以三万对五万，将徐州守军打得落花流水，徐州守将紧闭城门，不敢再应战。同时，遣人向附近的德州和扬州求救。
德州守将向墨以年请旨，得到允准后，当即率领四万军队出发。兵至淝河，却遭到凤致成伏击，前锋部队被轻易击溃。
扬州守将接了军报，率领整整十万大军扑向徐州。
与此同时，墨以年坐镇济南，派出孙文广率大军断他们的后路。
“只要守住徐州，便可内外夹攻叛军，让他们有来无回！”
然而凤致成和程耀汇合后，却直接绕过了徐州，挥军南下，冲向已经空虚的扬州。
“徐州不重要，只要扬州守将前往徐州增援，你们立刻抓紧时间，攻下扬州！”
另一队大军则从北平出，由宇文玄率领，于淝河沿岸设下天罗地网，伏击孙文广。
战事到这个程度，墨景严已经扭转形势，占了上风。凤南泱得知此消息，神清气爽，肚子里的孩子也很给面子地让她好受了许多，每天呕吐的次数少了，吃的也多了些。
祝潇阳对凤南泱的身子稍稍放心下来，祁风却对他愈发提心吊胆。
“只有三个月了啊！盟主。”祁风敲了敲桌子，“凌风他们已经有了线索，到江州那边去找虞楼了，你确定不过去吗？”
“我过去干什么？”祝潇阳捏着眉心靠在椅背上，“他又不是不知道虞楼长什么样。”
祁风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祝潇阳未必不知道他现在去江州是最好的选择，可却一直这样装傻，用膝盖想想都知道是为了谁。
“她现在不是怀孕四个月了吗，可以起行了吧？”
祝潇阳敛了笑容叹了口气：“我实在不想让她掺和到这些事里去。”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哪天要是……怎么跟她说？”
祁风替他问出了他心里最不安的问题，祝潇阳的心一紧，须臾，他道：“到时候再说吧。”
祝潇阳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全身都很疼，胃也疼，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什么也没吃。话音刚落，胃里又烧又疼的感觉突然加剧了，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叫孟风过来。”
凤南泱的房门开了条缝，她的一只眼睛从缝里往外看了很久。祁风从祝潇阳房里跑出来，叫上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那人还提着一个药箱。
药箱？
凤南泱的心一度跳得厉害，迟疑片刻，打开了房门。
祁风去隔壁房间叫孟风的这么点工夫，祝潇阳已经半跪在地上吐了几口血。胃猛烈地收缩着，头也疼得他发抖，胳膊几乎撑不住。
祁风进门后就把门插上了，凤南泱试了一下，没有推开。她附耳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里面的说话声被刻意压低了，她除了听见祁风喊了几声“盟主”，其他什么也没听见。
祝潇阳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耳边嗡嗡作响，浑身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像是被砸碎了似的疼得就想满地打滚。
眼前忽明忽暗，祝潇阳渐渐失去了意识。
这种失去意识的感觉和睡着了不一样，祝潇阳觉得自己可以思考，但四周一片黑暗，他动弹不得。眼前闪过无数张面孔，前面的人他都很眼熟，却叫不出名字，最后他认出了一个人。
凤南泱。
“南泱……”他想要呼唤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可是凤南泱却笑着向他走了过来，柔软细腻的手轻轻抚在他的脸上：“我来了。”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南泱，南泱……”他说不出别的话，只知道这样呼唤她。
凤南泱明白他的意思，温柔地抱住了他：“我不走。”
祝潇阳抱着她，整颗心安定了下来，浑身的疼痛也渐渐消散了：“南泱，对不起。”
祝潇阳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比这辈子做过的梦加起来还要多，但到底梦到了些什么，他也不知道。
这一次发作差点要了命，足足昏迷了三天，人也被折磨去了一层皮后才醒过来。
祁风蹲在他床前笑话他：“你可算醒过来了啊，我差点以为要把你埋这儿了。”
祝潇阳虚弱地笑了笑：“我睡了多久？”
“三天，整整三天。”祁风伸出三个指头，戏谑道，“喊了三天凤南泱的名字。”
祝潇阳一愣，下意识看了看房门：“她不知道吧？”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您老人家三天不见人影……”
祁风话音刚落，凤南泱就推开了门，祁风立马出去了。
凤南泱在他床边坐下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好点了吗？”
祝潇阳轻轻“嗯”了一声：“我……”
“你，”凤南泱打断了他，目光缥缈拂过祝潇阳的脸，“是不是把自己当天上的神仙了？刀枪不入长生不老的那种？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普普通通甚至有点蠢的凡人吧？经不住事，一遇到事情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祝潇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凤南泱硬声道：“你闭嘴！听我说！”
祝潇阳只得讪讪闭了嘴。
“从我们第一次相遇开始，你就在背后默默保护我。如果不是后来我们走到了一起，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曾经有个男人这样对我好过。你觉得自己挺伟大的吧？”凤南泱的神色有些倦乏，“我们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你不告诉我这些事情也就罢了，可为什么都这么久了，我们孩子都有了两个了，你还是没有把我看做可以和你并肩而立的人，只拿我当个摆设？”
凤南泱没有得到回答，在床沿上拍了一巴掌：“你说话啊！”
祝潇阳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刚才说让我闭嘴……”
凤南泱瞪着他。
祝潇阳忙道：“我没有拿你当摆设。”
“那为什么每一次不管你遇上什么事情，你都不肯主动告诉我，还想尽办法瞒着我？”这个问题在凤南泱心里憋了三天，各种情绪全在问出口的瞬间涌了上来。
祝潇阳沉默不语。
凤南泱抚着肚子发怔：“我在你眼里是个废物吧？凌风、由风、祁风，他们都可以知道你的事情，我就是不行。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可我在这种时候不需要你这样保护，我想和你一起分担，至少能在你脆弱的时候照顾你。”
她侧头看着祝潇阳：“如果我们两个换过来，我遇上这样的事，两个月杳无音信，让你担心着急，回来以后告诉你我觉得你不爱我，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还是和良玉在一起吧。你会怎么样？”
祝潇阳眼里浮起些许内疚：“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凤南泱眼中极酸，像小时候手剥完了青梅又揉了眼睛，险些落下泪来，“你可够绝的，你以为你把我扔下了，我伤心几天就过去了？你是不在乎我会痛苦一辈子，还是你认为我对你的感情根本没到放不下的地步？”
凤南泱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话里却暗藏了凌厉的机锋，祝潇阳被她的问势迫得颓然。
凤南泱看着他的神情笑了：“是第二个原因吧？”
“祝潇阳，我今天就把话跟你说清楚。”一双水波潋滟的星眸定定看着他，分外清定，仿佛两丸乌墨水晶微微折射出摄人的光芒。
祝潇阳看着她的眼睛愣了神。
凤南泱别过头去，声音极轻，但是带着不可转圜的坚定：“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但是报恩归报恩，爱情归爱情，这个我还是分得清的。燕王多年来帮了我很多，当年如果不是他冒着触怒先帝的风险屡次为我求情，我可能早就没命了。我很感激他，所以我为他死都可以，但我不会嫁给他。这样报恩或者说施舍似的感情不平等，也不纯粹。”
“至于李成楠……不错，如果当年我没有进宫当人质，如果他没有被墨以年送进宫做男宠，如果后来我爹娘没有死，我现在肯定已经嫁给他了。”凤南泱有一瞬间的怅然和遗憾，很快又笑了，“可是哪有这么多如果啊，从一开始我们就注定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以前不跟你解释这些，我以为你会明白，没想到你不明白。”
祝潇阳沉默片刻，道：“我明白，我只是想在死之前……”
没等他说完，凤南泱在他脸上很轻地扇了一巴掌：“致宁让白洛倾从凉州派了人来保护我，我听祁风说你最好去江州一趟，那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祝潇阳一怔，凤南泱接着道：“我不要你了，但是我会等你。”
等你解决了你身上的事，等你解开你的心结，等你真正对我们的感情有信心，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可以了无牵挂，天涯海角，相伴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