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这么多年，凤南泱有很多话想问，却不知从何开口。她轻轻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李成楠只把昔年的苦楚一笑而过：“除了思念母亲和……其他都挺好的。”
李成楠的这个短暂停顿，凤南泱当然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可他既然主动略过了，那凤南泱也只能装傻：“去年冬天，李夫人过世了。”
墨景严已经告诉了他此事，李成楠只轻轻点了点头：“燕王说她的坟在凉州，我准备去看看。”
凤南泱一愣，问道：“什么时候？现在路上危险……”
“你师哥说他要跟我一起。”李成楠停一停，道，“他说让我等他歇几天就可以走了。”
那样也好，他们两个可以远离是非之地。一旦有个万一，凉州离这里远，他们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也好。到时候燕王肯定会派人护送的，嗯……”凤南泱说了一半停下了，不想听起来像她盼着李成楠走似的，转了话题道，“师哥当时伤得重吗？”
“很重。差点就……”李成楠微蹙了眉，“身上有刀伤，有烧伤，又在河里泡了很久，伤口发炎得厉害，高烧了两天。好在他底子好，恢复得快，现在已经好全了。”
凤南泱这才放心，想起程耀之前的话，不觉侧头含笑：“当年我在凤府受了伤，倒在你家院子里，如今师哥受了伤，也倒在你家门口。”她掩唇一笑，“心里有何感想么？”
“感想倒是没有，就是挺吓人的。”李成楠想想亦笑，“你们兄妹两个倒是一模一样，醒过来盯着我看半天，却都没认出我。我真挺伤心的。”
凤南泱笑得止不住：“若是我一个人没认出来你，那大概是我记性不好。若是师哥也没认出来，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你和小时候差得真的太多了。”
“是，不像你师哥，从小到大都是美男胚子。”李成楠笑道。
“这倒是实话。”凤南泱想了想又摇头，“不对不对，你小时候长得也很好看，只不过那时吃穿都拮据，你又总低着头，不怎么见生人，所以没有人注意罢了。”
“你也没有注意吗？”李成楠下意识接口道。
此话一出，他便觉有些尴尬，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补救，只得闭了嘴。
“我……”凤南泱的神色还很平静，“我和师哥背地里都说你长得好看。”
凤南泱的话里带上了程耀，很巧妙地缓解了尴尬，李成楠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却又莫名有些失落。
他和程耀是今天卯时左右到明州的。程耀早就告诉了他凤南泱也在那里，所以他看到凤南泱的时候很平静，至少表面上很平静。他们先去见过了墨景严，墨景严差点摔一跟头。
李成楠还在心里笑话这堂堂王爷出个门都能被门槛给绊了，结果墨景严后来的话不仅让他在心里笑不出来了，他出门的时候太过心神不宁，也差点被绊倒。
墨景严告诉他，凤南泱已经嫁人了，还有了孩子。
李成楠早就想过此事，他一直觉得，凤南泱去突厥和亲，墨以年即便登基，也是绝不可能把她接回来的。她若是假死离开突厥，肯定是为了墨景严。
若真是墨景严，他心里还稍微好受些，可是……
“对了，”凤南泱突然道，“师哥或者燕王应该告诉你了，我……”凤南泱看了他一眼，语速很快地低低道，“我嫁人了。”
凤南泱早就想跟李成楠说这件事，但她能从李成楠的眼神里看出他深藏多年并未改变的情意，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想了许久，她还是决定对他直说，这是对祝潇阳的尊重，也是对李成楠的尊重。
“燕王跟我说了。”李成楠有一刹那的失神，他垂下眼眸，声音渐次低了下去，“还没有恭喜你。”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凤南泱该说一声“多谢”，但此时此刻在她和李成楠之间好像不太合适，那又该说什么呢？同喜？不客气？
怔了一会儿，她道：“当年武清瑜虽然不敢在先帝面前拔刀杀人，但她那一刀若是真砍在我身上，可能得要了我一只胳膊……我是说，如果你没有扑过来，她是不会满意的，也不会仅仅让我和亲这么简单……我的意思就是……等一下我想说什么来着？”
李成楠笑着叹了口气，注目她片刻：“你这一着急就念叨的毛病还在啊。”
凤南泱憋了半天，终于理清了头绪，认真道：“谢谢你。”
凤南泱这三个字，不仅仅是为了多年前他飞身相救，李成楠心里明白。因为明白，所以悲凉。
谢谢你，但是，对不起。
李成楠的身影萧萧立于清冷洁白的月色中，颀长的轮廓更添了几分温润的宁和。他的唇角还带着笑：“我明白。”
夜来风过，冉冉在衣。凤南泱阔大的蝶袖被风带起飘飘若流雪回风之态。她心里卸下一块石头，却也不免有些怅然：“潇郎有事离开明州了，你若想见他，等他回来我再给你们引见。”
潇郎。
这两个字，凤南泱唤得温柔自然而又甜蜜。从前在皇宫里，李成楠从不曾见她这样唤过墨以年。是了，那时他是王爷，如今又是皇上，谁敢逾礼呢？
“你很爱他，想必他也很爱你。”李成楠的脸上有一层薄薄的笑容，“真好。”
凤南泱虽还在气祝潇阳不告而别，但听了这话，心里还是不免甜蜜，又不便在李成楠面前表现出来，只淡淡笑了笑。
夜渐深，凤南泱有些困倦，李成楠一眼便看出来了，道：“你回去睡吧，我再待会儿。”
凤南泱点点头，转身离去。
睡前，凤南泱在桌前拿起笔，给纸上第五个“正”字添上最后一笔。祝潇阳已经走了二十五天，前线仗都打了一次了，他却半点音信也无。
这一夜凤南泱睡得不安稳，梦见祝潇阳在满地尸体里站着，不管她如何呼唤、哭泣，他都不回头。凤南泱朝他跑过去，却怎么也接近不了。
凤南泱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来，身体有些发抖。
第二天吃过午饭，凤南泱发了会儿呆，打开了衣柜收拾衣裳。天气渐渐热了，该把厚实的冬衣收起来，把夏衣找出来了。
柜子拐角的一个小箱子里装的是她的卫生带，凤南泱随手将它拿出来放到地上。
这件衣服什么时候划了个小口子？凤南泱把它扔到了床上，准备一会儿补一补。她正要伸手拿下一件的时候，动作突然顿住了。
片刻后，她猛地低头看向地上的小箱子。
她有多久没有动过这个小箱子了？！
凤南泱慌忙站起，从妆台下的抽屉里翻了个小本子出来。十天，二十天，三十天……
凤南泱数数的手指越来越凝滞，渐渐僵在了那里。
小日子怎么迟了这么久……
她的手无意识地放在了小腹上，愣了半晌，起身往城中医馆而去。
这次有孕，凤南泱并不像前两次那样高兴。祝潇阳一直杳无音信，她不能向孩子的父亲分享喜悦，心里总是闷闷的。
墨景严忙于战事不好让他分心，凤致成又总是怪怪的，李成楠……因而凤南泱只悄悄告诉了程耀。程耀很是为她高兴，帮着她准备一应物事，派亲信去打听祝潇阳的行踪。
凤南泱想了想，打算明天再去告诉萧良玉。
此时午日正中，风和日丽，疏影斜斜。萧良玉卧在窗下横榻上，拿了把羽扇半覆在脸上打着盹儿。凤南泱见她睡得香，也不忍吵醒她，折了回去准备过会儿再来。
还没等她再去，萧良玉自己先来了：“闲着无聊来找你说说话，不打扰吧？”
凤南泱放下手中的小衣裳，亲热地拉住她的手：“我正要去找你呢。”
萧良玉盯着她看了片刻，似有些欲言又止。
凤南泱了然，道：“我们不是好姐妹吗，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你既然这样说了，那我就不遮遮掩掩了。”萧良玉黑幽幽的眸子中攒起清亮的光束，看着她道，“我想问你，你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凤南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谁？”
“就是前天和你师哥一起回来的那个。”
“哦，你是说李成楠啊。”凤南泱踌躇了一会儿，“他是我的朋友。”
萧良玉咬了咬唇，眼神有些许的游离：“我前天晚上看见你们两个单独在一起说了好久的话。”
萧良玉心思单纯，也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来是误会了。凤南泱语塞，讪讪道：“只是故人许久不见，叙叙旧而已。而且虽然是晚上，但却是光明正大的，你不是也瞧见了吗？”
“可是……”萧良玉蹙着眉，“你走了之后，他盯着你的背影看了好久。”
凤南泱微愣。这个，她的确不知道。
萧良玉眸底有犹疑的暗影，细细探究她的神色，似乎想在凤南泱脸上寻出任何一丝破绽。而凤南泱只坦然看着她：“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盯着我的背影看，我只知道我和他说的话绝无半点逾距，我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潇阳的事。”
萧良玉眸中的疑虑渐渐缩小，她轻轻叹息：“是我多疑了，冒犯了你，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