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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有情

小说: 一世长安 作者: 猎勋 字数:3298

  出宫回王府的马车内,兄弟二人相对而坐,墨以年手中捏着一个金线密织的香囊,上头绣着一对交颈鸳鸯,正是方才文澈瑾塞到墨以年手中之物。

  墨以年将香囊打开,里头扎了个小包,放走各色香料花瓣,另有一张小小的薛涛笺,上头细细写着两行小字:“欲织双鸳鸯,终日才成匹。寄君作香囊,长得系肘腋。”

  墨以年微微一笑,顺手将香囊揣进怀里,向墨景严问道:“澈瑾的病已经大好了?”

  墨景严看着他:“二哥这话,若是亲口去问她,她会更高兴些。”

  墨以年淡淡道:“你是知道的,我才从河北道回来。”

  墨景严牢牢盯着他,似要在他身上看出两个洞:“她病发的时候,你明明还在王府。”

  气氛一时有些僵住,墨以年只看着车窗外,良久方道:“你在御书房外等我这么久,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错。”墨景严道,“我就是等不及要问二哥,澈瑾她病了这么久,你难道真的抽不出一点时间去看她吗?你知不知道她差一点就……”

  墨以年脸色微微一冷:“有四弟在她身边照料,我很放心。”

  墨景严却丝毫不以为意:“二哥你也不必拿这个做借口搪塞我,你若是心里真的在乎她,就不会一直不闻不问。”

  墨以年锐利的目光逼向墨景严:“这倒奇了,澈瑾还没有说什么,你却先替她不平起来?四弟,她可是你未来的嫂子。”

  墨景严神色一滞,很快平静如常:“我知道,我很早就知道她对你的情意,虽然实在想不通她到底喜欢你什么,可我从未想过拆散你们,因为我不想看她难过。可是二哥,我只想问一句,你心里当真有她吗?”

  “自然。”

  “既如此,你为何要答应皇上,与齐国公主和亲?”墨以年话音刚落,墨景严的疑问紧跟而至。

  墨以年静了片刻,微眯了眼道:“我不娶齐国公主,你道皇上就会让澈瑾做我的正妃吗?”

  此话一出,墨景严当即愣住:“你想让澈瑾做妾?”

  “许多事情,不是仅凭我想或者我不想就能如愿的。四弟,你也是王公贵族,此间道理你难道不知吗?莫说我们或者真宁,哪怕是皇上,坐在那个金銮宝殿里,也有她的无奈!”墨以年缓和了语气,慢条斯理道,“我与澈瑾青梅竹马,总不会亏待了她,你放心就是。”

  墨景严不再说话,脸色沉郁。

  过了一会儿,马车缓缓停住,车夫在外头道:“四王爷,您的王府到了。”

  墨景严理了理外裳准备起身,想了想仍忍不住低声道:“二哥,你别以为我傻,你心里的打算我一清二楚,只求你如你所言,对澈瑾手下留情,不要让她……”

  他顿一顿,无奈道:“二哥,好自为之吧。”

  这一夜墨以年与墨景严二人各怀心事,都睡得不安稳,而良夜沉沉中,文澈瑾也于噩梦中惊醒,冷静下来后毫无睡意,索性披了轻纱外衣在内卫府中踱步。

  文澈瑾打开了内卫府的大门。月色如一掬清水,哗然轻泻,拖出细细长长的人影。远处水红色的宫灯明明如遥远的星子,风吹着柳枝轻颤,月亮也仿佛有些悬悬欲坠。

  多年的训练,让文澈瑾格外喜欢漆黑的夜晚,越是在没有月光的黑夜里,她们越能穿着夜行衣,在各处穿梭往来,或是刺探消息,或是为皇帝除去政敌。

  其实并没有多少人死在文澈瑾手里,在她之前的两位大阁领,阮奚云和柳霁影,已经将皇帝的政敌或是功高震主之臣处理掉很多了。因而文澈瑾只在做大阁领之初做过几次杀手,其后一直在皇帝身边做她的贴身侍卫。

  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呢?

  或许等到某一日,墨以年向皇帝求亲,自己就能跟随他到王府里,相夫教子,平静地过完一生。又或者,墨以年会做太子,承帝位……

  文澈瑾突然发现,在她关于未来的幻想里,总有墨以年的存在。

  他会娶自己的吧,文澈瑾想,他答应过的。

  就在文澈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忽听一声细微的女子声音,轻轻唤道:“大阁领……”

  文澈瑾回过神来一看,正是真宁长公主身边的侍女,秦携香。

  她身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寻常宫女青衣,眉眼低垂,神色凄苦:“奴婢参见大阁领。”

  文澈瑾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这是怎么了?你不在真宁长公主身边服侍,这深更半夜的怎么到内卫府来了?”

  文澈瑾原是与秦携香旧时相识的,二人虽说身份有别,不能像与武清瑜那样亲厚,却也是难得的好友。

  秦携香黯然道:“我本想求见大阁领的,可是又怕扰了大阁领休息……”

  文澈瑾看她一副可怜的模样,道:“你我之间,说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你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或是谁欺负了你,只管跟我说就是。”

  秦携香虽依旧是从前温柔静默的样子,人却沉默了许多,似失了一缕魂魄一般,整个人没有了生气,委顿得如深秋里的垂柳。

  她道:“大阁领知道的,我与左鹰扬卫的一个侍卫朱裴两情相悦,原本想等到年纪到了,求公主赐婚的,可是……可是公主眼下要远嫁突厥和亲,我也要跟随她而去,那我与他,岂不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她说起情由,连连哽咽,待想到要与情郎千里相隔,此生不复相见,便已痛哭失声,拉着文澈瑾的手直欲下跪:“求大阁领替我向陛下求求情,我宁愿去做最低下的洒扫宫女,只求能让我留在宫中!”

  文澈瑾忙将她拉了起来,温和道:“这点子事你直说就是,不必如此求我。这事原本也不打紧,我自有法子,你且宽心。”

  秦携香听她肯帮自己,破涕为笑,欢喜得手都在颤抖:“多谢大阁领!”

  文澈瑾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拱门尽头,这才阖上内卫府的大门,准备回去休息。

  一转身,武清瑜笑吟吟地看着她:“怎样,这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好看吗?”

  文澈瑾笑道:“好个副阁领,居然偷听人家说话!”

  武清瑜与她一同向二楼走:“秦携香想留在宫中的事,你有什么好主意?”

  文澈瑾道:“这个不难。宫女随着公主远嫁之前,都是要做检查身体的,总不能让带了病的宫女出去丢人。到时我买通一个太医,让他给秦携香检查身体时上报说她得了个什么病也就是了。”

  武清瑜点头:“这个法子倒是不错。”

  文澈瑾回到房内,将轻纱外衣搭在架子上,回到床上准备休息。

  手摸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事,文澈瑾将它从枕头下取出,正是祝潇阳给她的解药。药没有用完,文澈瑾索性将瓷瓶连着解药一起留了下来。

  好奇怪的人,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潜到自己身边,却为何不下杀手呢?

  溯明山中,祝潇阳静静地趴在榻上,由风翘着二郎腿坐在他身边吃苹果,咔擦声十分清脆,祝潇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由风挑眉:“想吃吗?”

  祝潇阳点头,由风拿匕首削了一块递到他嘴边:“匕首是杀过人的,但是洗干净了。”

  祝潇阳也懒得管这些了,一口将苹果咬进嘴里,由风看着他的样子笑了:“咱们横天盟的十八位顶尖杀手,你可是首位,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狼狈相。”

  祝潇阳不以为意:“横天盟的弟兄个个身上伤痕累累,只有我皮干肉净。可见嚣张过头总是不好的,这下我这一身伤疤是去不掉了。”

  由风道:“你可知足吧,这也就是你了,若是换了旁人接连失手三次,盟主早就将他丢进后山喂狼了。”

  祝潇阳挪了挪身子,由风又喂了一块苹果在他嘴里,他嚼了嚼说道:“我还得谢谢你和凌风,你们这八十杖打下来,虽说打得我皮开肉绽,却没有伤到筋骨,也没有内伤,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若有内伤,我多半连趴在这儿上药的机会都没有,只怕真就要毙命当场了。”

  原来杖责这种刑罚大有门道。普通人若是挥杖打人,下手没有分寸,多半会将人打得皮开肉绽伤筋断骨。而精于此道的习武之人,若是手下留情,则可伤表而不伤里,受刑之人没有内伤,皮外伤很快便能痊愈;若是故意要下杀手,则受刑之人表面无伤,实则筋骨内脏受损。

  由风道:“你也不必谢我们,这也得是盟主不想叫你死了,否则他不会让我们动手。若是换了祁风,他一直视你为眼中钉,你落在他手里哪还有命在?更何况这点打人的门道盟主如何不知,他是故意要放水的。”

  祝潇阳道:“我知道盟主的用意,所以一听盟主让你和凌风动手,我便知能活命。”

  由风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不过祁风有句话说得没错,那文澈瑾就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你如何没有得手呢?”

  祝潇阳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醒了,我怕惊动外头的人,所以……”

  由风啐了一口:“你就说实话吧!你有多大的本事我能不知道吗?我问你,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所以一见着她骨头都酥了,自是拿不动匕首的。”

  祝潇阳张了张嘴,最终无奈一笑:“你这人怎这么烦人,什么都让你看出来了。”

  由风笑了一会儿,正色道:“我可劝你一句,不该有的感情不要有。她是内卫府大阁领,你是横天盟的杀手,这辈子都是不会有关系的。若硬要说有,那便是她奉皇帝的旨意来清剿横天盟,或是你被派去刺杀她。与敌人有私情可是横天盟的头等大忌,这次盟主手下留情,下次可就未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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