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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命悬一线

小说: 权策天下 作者: 不知颜 字数:5196

  “苦斗?你想多了。刚接到师门传讯,你面前这个人若是掉了一根头发,我会被剃光一头的头发,你觉得我会给你机会出手吗?”

  风拂落叶穿林而过,未见人先闻音,若无欢将扇子别到腰上,俯身将脚边蹭他小腿的白毛狐狸抱进怀里,帝天澈诧异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狐狸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他就在若无欢身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凰南风,几年不见,你这口气越来越大了。”

  那人冷笑一声,显然是对不请自来的凰南风很是厌恶,若无欢笑着转身,坐回刚才的位置,帝天澈站在他身边,小声的问:“是先生的故人?”

  若无欢抚摸怀里的白狐狸的头,看那一双狐狸眼眯成缝,笑道:“是,也不是。”

  帝天澈面无表情的转头,他家先生说的话拆开来听他都懂,连到一起他是真的听不懂。难不成天下帝师都喜欢故弄玄虚?好像若卿歌说话就很正常,还是说若无欢只对他一人特殊些?

  思及此,心中莫名的喜悦让帝天澈红了耳根,自从入了梦,晓得那许多的人情世故,他的心境似乎也跟着变了许多。

  “非也非也。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几年不见,莫不是和死人打交道久了,不但将先生教的抛之脑后,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凰南风说着,已经走到近前,足下踩在落叶之上,却没有发出声响,若无欢看的出神,这人许是凰铭死后与他最为相像的人,青衫如故,不惊世不扰尘,御兽凰家的小祖宗,偏偏生来对无法选择的姓氏厌恶到了极点,一旦有人喊了他的全名,八九不离十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那人一张俊脸扭曲片刻,断臂的袖子被风扬起的一瞬,齐肩断开,落在一片落叶中,被一脚踩住。抬头,只见凰南风已经站在他面前,笑容明媚,一双眸子里满是冰寒。

  “我不杀你,但是你犯了我的忌讳,不留下点什么,传出去我很没面子的。”

  话音未落,那人抽身后退,方才站立的地方,横过一道裂缝,入地三分,落叶之上可见正切的切口,凰南风的轻功很快,他杀人的速度更快,一击不杀,便是他没有杀人的心思。

  若无欢晓得凰南风被触及逆鳞,再给自己找面子,沉吟道:“你若实在不喜欢那个姓氏,不妨换一个,帝姓如何?”

  凰南风偏头看他一眼,抬手打了一个响指,群狼飞鸟已经将那人围了起来,解决了后顾之忧,他才对若无欢咧嘴一笑,道:“姓氏再好,不是你的姓,我都没兴趣。”

  帝天澈现在是真的心塞,他和先生之间相隔太多,便是他现在开始奋力起追,也不知何时能追上先生,而不是如今这样做一个插不上话的旁观者。

  “眼光不错,长大了是个风流的。”

  凰南风瞥眼帝天澈,没什么真心的敷衍着,若无欢失笑,怀里的白狐狸也人性化的抬眼瞅了帝天澈一眼,复又耷拉下眼,继续假寐。

  若无欢看眼被群狼百鸟围攻的可怜人,不赞同的摇头道:“千古帝王多风流,我倒希望他是个真风流的。”

  话中深意,此时的帝天澈还不懂,也只是感觉若无欢这话是说给他听的。那边凰南风很不优雅的翻个白眼,走到若无欢身前,抓住他的手腕命脉,闭目诊脉,良久,睁眼那刻,帝天澈看到那双眸子里有藏不住的暴戾一闪而过,如昙花一现,虽然短暂,也令人心惊不已。

  “风流种子有什么好,欢哥儿,当初我们约法三章,你可还记得?”

  若无欢点头道:“自然记得。”

  凰南风松手,若无欢从容的将手缩回袖子里,白狐狸也从他怀里起身,抖了抖身子,跳到地上,朝狼群走去。说来也是神了,狼群百鸟见它皆是匍匐下去,像是君王降临,臣子跪迎一般。

  凰南风垂下眸子,唇边笑意淡去,道:“白狐儿,一条腿不顾狼群分食的,今日算他运气不好,赏给你们了。”

  若无欢抬头,清楚地看到凰南风说话时眸光隐现的幽绿颜色,心头轻叹一声,御兽凰族与其说天赋一族,不妨说是背负诅咒的一族更为合适,历代以来,入世的御兽族人无一善终,如今这人本是闲云野鹤,却还是被他牵扯进来了。

  他这一身病骨,还能否撑得住人间最苦,还不清的债和孽,最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插曲之后,若无欢抱着白狐儿往驻扎的营帐走去,凰南风和帝天澈在他身后,谁也没有提那一场闹剧一般的刺杀,他们都清楚,如果不是凰南天来得及时,今日必是苦战。

  想来幕后之人是要一箭双雕,刺杀失败,亦可逼若无欢出手。以他现状,一旦出手,免不了雪上加霜,若无欢当时无奈便是想到了各种关窍,凰南风眸光冰寒亦是因此,帝天澈下意识的看眼太子的营帐,如此算无遗漏的手腕,又对他们的情况如此了解的,有一人,嫌疑最大。

  真的会是是他吗?

  若无欢回头将帝天澈的挣扎收进眼底,唇边笑意深了几分,凰南风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压低声音道:“原来是真的不记得了,我还以为他是装的呢。”

  若无欢低头看怀中媚眼如丝的白狐儿,道:“他只是不记得我是谁,并不影响他重新记起铭刻进骨子里本能。”

  凰南风嗤笑,道:“怎么?给他人做嫁衣的癖好还没改过来,要不要我帮你?“

  若无欢摇头,抬头看向不远处策马飞奔的帝铭,叹道:“不是他,也会有别人。反正都躲不掉,不妨挑个自己顺心意的。我最近一直在想,要教他什么。”

  凰南风回头看眼,帝天澈已经不挣扎了,朝太子的营帐走去,道:“现在知道了?”

  若无欢停下步子,仰望天空,看云卷云舒,幻象万千,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教他再多,若他不识人心,也是枉然。”

  凰南风伸手将白狐儿抱进自己怀里,道:“回营帐吧,要变天了。一场秋雨一场凉,如今你可不能陪我淋雨了。”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并肩朝营帐走去。马背上的帝铭看到这一幕,笑弯了眸子,有趣,真是有趣,不愧是帝父中意的帝师,果然非与常人。

  太子营帐内,帝回和若卿歌对坐博弈,黑白棋子纵横厮杀,竟是不相上下,帝天澈进来的时候,若卿歌一子落盘,胜负已分。帝回拂袖将棋子拂落地上,他从不会将胜负留给他人观摩,若卿歌笑而不语,取过一旁温着的酒,斟满三杯。

  帝天澈也不扭捏,上前坐了,一杯浊酒,暖了身子,帝天澈开门见山,道:“先生身体一直不好,也不愿与我说,帝师可否告知先生的身体究竟如何?“

  若卿歌不喜酒香浓烈,他素来是爱茶的,换了一杯清茶,抿了一口,才道:“一诺千金,我答应了他,不说。”

  帝回在一旁看着,问道:“今日怎的想起问这个了?”

  他可不认为这个弟弟会转了性子对若无欢上心,难不成是开窍了,怀疑到他们身上,过来套话了?想到这里,帝回放下酒杯,双手托腮的打量帝天澈,仔细看的话,却是比以前成熟多了,也敏锐多了,这才像是他的弟弟,从前那个实在太无趣了。

  “先前五哥伤了手腕,我去讨药,和先生争执了几句,今日看他手腕伤势未愈,想着过来问问帝师,也方便我去找太医配药。”

  帝天澈说得自然,若卿歌沉吟片刻,从袖中掏出印有红梅花的瓷瓶,放到桌上,道:“他的伤寻常药物不起作用的,这是极好的外伤药,殿下信得过卿歌,可以一试。”

  帝天澈看着桌上瓷瓶,伸手拿了收进袖子里,起身告辞道:“多谢帝师,如此,就不打扰帝师和太子哥哥的雅兴了。”

  帝回目送帝天澈走出营帐,有些心不在焉的问若卿歌,道:“你说,这次是谁?”

  若卿歌垂下眸子,捏起一枚棋子在指尖摩挲,半晌,道:“不论是谁出的手,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

  帝回点头,打个哈欠,漫不经心道:“是啊是啊,你瞧见没有,我那个弟弟刚才一进来张牙舞爪架势,真是可爱。”

  若卿歌起身,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躬身道:“殿下困倦,不妨休息一晌,卿歌就在一旁候着,哪里也不去。”

  帝回已经侧身躺下,蜷缩成一团,有气无力的笑道:“卿歌可要说到做到……”

  话未说完,人已经睡着了,若卿歌起身抱了毯子上前给帝回盖上,想了想,坐到一旁,再开棋局,左右手博弈,一如手足厮杀,每一步都需要小心谨慎,错一点,就是满盘皆输。

  天元,栖凰宫。

  大红衣裙从榻上垂落至地面,墨发未梳,凰竹朿裸着双足斜倚榻上,床边几只鸟儿吱喳叫着,凰竹朿听了半晌,挥了挥手,叹道:“南风,你不信命,可知当初凰铭也不信命,落得那样的结局,你还真不装南墙不回头啊。”

  话虽如此,凰竹朿坐起身子,走到窗前,梧桐树上栖凤凰,四方的天地又如何拦得住展翅欲飞的凤凰。

  “火儿,去寻他吧。”

  凰竹朿话音落,梧桐树上的火凤凰展翅腾而非,直冲云霄,身后有人叹道:“冤冤相报,何必如此?”

  凰竹朿没有回头,笑道:“你该知道若非因果,凰铭不会死的那般早,如今的南风远胜当初的凰铭,除了请那人出山,你我根本没有办法压制他。“

  男人沉默良久,道:”帝辛,帝冕已经在回来的途中,其他的皇子公主也都传了消息过去,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遇见了。“

  凰竹朿闭眼,揉着眉心道:“辛苦你了。”

  这一次没有人回复,凰竹朿回头,桌上一盏纸灯静默不语,笑叹一声,湿了眼角,凰竹朿上前将纸灯拿在手里,爱不释手了片刻,便烧了。

  她要去争天命,这些儿女情长便不能留着,薄情也好,毒蝎也罢,她这一世的爱恨悲欢落笔太早,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何必如此呢……

  子午岭,凰南风停下手里的动作,似有所感起身走出账外,看头顶之上盘旋的白凤,喃喃道:“原来是去搬救兵了。”

  若无欢也跟了出来,笑叹一声:“看来他们忌惮的是被你们护着的我。”

  凰南风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我可不是其他人,啸月留给你,我倒要看看谁敢在狼群面前自称霸者。”

  若无欢伸手摸了凰南风怀里的白狐儿,笑道:“时候不早,快去吧。”

  帝天澈回来就看到若无欢站在外面,望着天边,上前道:“先生在看什么?”

  若无欢转身,道:“没什么。”说完,进了营帐,帝天澈攥紧手里的小瓶子,也跟了进去。谁都没有注意,有一个人躲在阴影里,笑容戏谑的看着将一根燃着的香放到营帐一角。

  “先生,你的伤……我找了药,帮你包扎下。”

  若无欢实在是累极了,可他不能在除了帝天澈以外的人面前露出疲态,不论帝天澈会不会信,他在这人面前总是懒得伪装。若无欢和衣躺下,闭目养神,帝天澈小心地卷起他的袖子,给他上药包扎,好好的师徒成了如今这样不尴不尬的地步。

  帝天澈是有些心虚的,他一直觉得帝铭手腕的伤很严重,还因为若无欢毁药迁怒他,可如今看来,那药许是不能用的。伤口红肿得厉害,皮肉翻卷,帝天澈拿药的手有些不稳,这些日子若无欢是怎么若无其事的撑下来的,都说十指连心,可手腕的疼痛不必十指连心的疼痛差多少。

  抬头看若无欢微皱的眉,那一句问就咽了回去,说道:“先生,伤口里的腐肉必须剔出来。”

  若无欢闻言,只是点头,眼皮都没抬一下,道:“知道了。”

  说完,就没了动静,像是睡着了,帝天澈拿着匕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旁人见到如此虚弱的若无欢,方才从帝回营帐里出来,他去找老太医,要了麻沸散和剔骨刮肉的工具,所以才回来的晚了。

  若无欢没有睡着,闭目养神,觉的精神舒缓了些,才睁开眼,就看到帝天澈在给他包扎手腕,整条手臂都是麻的,难怪他没觉得疼呢。刚要说话,一股异香让若无欢面色大变,他猛地坐起身,却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用另只手抓住帝天澈的胳膊,艰难道:“走!快走!”

  帝天澈也察觉不对,刚要起身,惊骇自己竟然没有力气了。帝天澈暗骂自己粗心,此时的营帐一角已经烧了起来,外面有人在喊,却没有一个人冲进来的,若无欢当机立断,咬破舌尖,勉强恢复些力气拔出帝天澈腰上的长剑,用力的划自己胳膊上。

  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帝天澈错愕的睁大眼,看着若无黄摇晃着站起来,拖着他往外走,没走两步,两个人摔作一团。浓烟滚滚,此时的若无欢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了,帝天澈撕下自己的衣服给若无欢简单的包扎了伤口,举起剑给了自己两剑,痛觉让他有了些力气,咬牙把若无欢背到背上,踉跄地朝外面走去。

  “殿下!帝师大人!”

  有人在喊,帝天澈充耳不闻,没有人来救他们,生死关头,只有若无欢想着保全他,只有这一个人想要他活着。便是最宠爱他的帝父,亦是由他自生自灭,这个道理他怎么现在才懂啊!

  帝天澈粗暴的推开了围过来的人,背着若无欢走到不远处的空地上,将人平放在地上,帝天澈拍他的脸,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无欢,无欢……”

  唤帝师的名字是大不敬,可若是帝师认可的人唤,便是另一重含义。侍卫们忙着灭火,没有一个人敢过来围观的。

  帝回和若卿歌被惊动,看着帝天澈一遍又一遍的唤着气息微弱的若无欢的名字,帝铭和帝天元也走过来,帝天澈抬头看了一圈,想要求救,可是看到几人眼中的惋惜,那些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他抹了把脸,低头继续喊着若无欢的名字,他看到那几双眼睛深处的冷漠,如梦初醒,一直以来是他自己太天真了。

  怪不别人,怪不得的……

  无欢,先生,原来只有你……只有你了,求你醒过来吧……

  “咳咳。别叫了,魂都快被你叫出来了。”

  若无欢咳嗽了两声,睁开眼,看帝天澈被血染红的胳膊,扯了嘴角缓过一口气道:“你先去止血,不然,失血过多,我可没有血给你了。”

  帝天澈脸上的凝重顷刻间烟消云散,笑道:“你也在流血,我们一起去。”

  若无欢点头,喃喃道:“一起去,让我再歇一下,一起去……”

  帝天澈此时才觉得身子虚的厉害,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和若无欢并肩躺着,帝铭和帝回一人扶一个去找老太医,只剩下若卿歌和帝天元站在原地。

  “陛下觉得这是意外吗?”

  若卿歌垂眸,面色不善,在他们兄弟走到那一步之前,若无欢是他的弟弟,有人出手便是打了他的脸,这笔账他若卿歌记下了。

  “帝师觉得该如何就如何吧。”

  帝天元留下这一局,转身离开,若卿歌突然笑了,闭眼,再睁眼,很好,话已至此,他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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