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当时龚灼是怎么发了疯的寻找迟可乐，只说五年后的现在。
龚灼一拳砸向方向盘，头埋在手臂间，额角青筋暴露，出了一身的冷汗。松开踏板的脚还有些发虚，他抬头，前面是白茫茫的一片。
天渐亮，阳光破除尘雾，车身斜杵在悬崖边，前轮差一点就要陷下去，如果当时翔子再晚一步叫他，可能他现在已经万劫不复了。
翔子打开车门，脚刚一踏在地上就软跪下去，强撑着站起来。他是被吓的，虽然老大一向脾气暴戾恣睢，但还从没像今天这样发了疯的往前冲，他真的不要命了吗！
“老大你……”翔子打开车门，见龚灼还在发愣，只好出声安慰:“总之现在没事了，咱回去吧。”
龚灼坐回后面，闭上眼。翔子则把车往后退离开那个恐怖的悬崖，出租车就这样被他丢在这里了，不过没关系，他甩给那个司机的钱已够他买好几辆的了，事后再让人过来托运吧。
翔子前脚刚把车停下龚灼后脚就打开门跨了出去，一点也没刚才闭目养神该走的状态，他还以为他睡着了呢。
急忙停好车跟了过去，只见那道黑色的身影从一楼侧门出去，三扇大型落地玻璃窗能够清晰的看见那人的身影，他脱了衣服，纵身一跃跳进了泳池。
翔子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天气，纵使是在室内游泳池那也是很凉的啊！想想都冻得他浑身打颤。
赶忙跟过去，绕着池子边跟着下面游泳的人一起走，边走边说:“老，老大，你还好吧？”
回应他的只有那人手起手落的动作以及拍打水面发出的啪啪声，水花四溅，藏在其中的身形矫健优美，若放在平常翔子都要忍不住赞叹一声，身材真棒！
然而现在情况很危险，龚灼刚顶着夜色在外面飞驰了一趟，这会儿说不定精神还没缓过来，再加上……翔子突然想到什么，大叫一声:“老大，你快上来，你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游泳啊！！”
龚灼别墅的室内泳泳池很大，都能听到回声，翔子再不能淡定的跟着跑，一阵纠结只好脱了鞋就往水里扎。
“咚！”
龚灼停下，半个身子埋在水里，撩了一把头发皱眉道:“你跟下来干嘛？”
翔子:“……”
冰冷的池水瞬间蔓过他的皮肤，彻骨的凉意让他浑身发僵，但还是强撑着往龚灼身边靠，还没走近就见龚灼身形一顿霎时弯腰埋进水里，手好像还扶着腿，翔子心里一突，完了。
“老大！”翔子扑过去把人捞起来，看他满脸是水，便用手帮他剥开，生怕这人被水给呛死，龚灼咳出一口水来，抓着翔子的腰道:“扶我上去。”
龚灼因为刚才的高强度运动浑身都散发着热气，虽说他很冷也想靠上去但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啊！翔子身体僵了一下，不过因为在水里再加这种危机情况龚灼并没有注意。
翔子一边往岸边泅水一边拖着龚灼，他知道，老大就要坚持不住了，膝盖上本就有旧伤，再加上冷水的浸泡，直到现在才发作已经算是顽强了。
要别人说那这就是作死，但翔子不会，他了解龚灼，这人如果不是真到控制不住的地步肯定不会选择用游泳来麻痹自己，以前他每次处理完堂中事物都会来游泳，这也是为什么他家有这么大一游泳池的原因。
翔子把龚灼扶到岸边的躺椅上坐下，顺手拿过旁边的浴巾给他披上，看他闭着眼没什情绪，试探性的:“老大？”
对方一动不动。
翔子转身就走，龚灼叫住他，幽深的眸子锁定他，“做什么去？”
翔子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找周医生。”
龚灼重新靠了回去，闭上眼，“老实呆着。”
翔子于是老实了，西装在水里一泡沉重地挂在身上，也算是废了，三两下剥了只留一件白衬衣盘腿坐在旁边的躺椅上，瞅着龚灼发呆。
龚灼睁眼，“想说什么就说。”
“老大，哥，我能叫你哥吗？”
“搞什么，肉麻。”
翔子郁闷，“看吧，每次你都这样，其实你心里早把我当你的小弟了，那是外面那群人能比的吗？可你就是不让我叫你哥。”说着还有些委屈，不等龚灼开骂抽了抽鼻子继续道:“我知道，是因为你亲弟弟，迟可乐对吗？”
龚灼仔细感受膝盖传来的痛楚，这是旧伤发作他不得不做的一件事，生生忍着。
“他不是我亲弟。”
翔子抬头看他，惊讶他这一次竟然没有发怒还罕见的主动搭话了——在他谈及他那个宝贝弟弟的时候。
不问白不问，翔子瞬间就抛开了称呼的问题，不假思索就问:“我听橙子哥说了，他离开了你是吗？老大。”
龚灼似乎不愿回想，过程虽不是要活不下去了那种痛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是越来越让人难以触碰。
龚灼面无表情，翔子也看不懂，继续说:“老大，你膝盖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直觉告诉他这事儿可能跟迟可乐有关。
游泳让龚灼恢复了点精神，心里也没有那么烦躁，他好像确实需要一个听众，望着透明天花板展现出来的天空，说:
“六年前，奶奶还没去世，我一心扑在学生会上，以为能帮他铺好以后要走的路，偏偏疏忽了他的感受，我甚至都不知道……他那段时间都承受了些什么……后来，终于在一次通话中我发现他好像不对劲，可当时正在进行迎新晚会，我没法抽出身，就想着等国庆回去看他。”
“然后呢。”翔子听得认真，也看到了龚灼眼底沉重的悲伤。
“迎新晚会结束的当晚我和其他同学一起收拾舞台，谁都没发现顶梁柱子的螺丝松了。”
翔子咽了咽口水，“不会落下来砸中你了吧。”
“嗯。”龚灼没说，他当时其实是为了救一个学弟才被砸中的，要不以他的身手也不至于惨遭正面袭击。
“腿被压在下面，凸起的膝盖成了最大受力的面，之后医生就说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了。”医生当时还说，得亏不是铁的，不然再加上重力你这双腿也算是废了。
翔子心疼的红了眼眶，“你那时候应该是急着想赶回家的吧。”
翔子发现他说完这句话后老大放在身侧的手骤然缩紧，小幅度颤抖着，吐出的声音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痛苦:“是，我没能赶回去，以至于等我再有机会回去，奶奶已经去世了。”
翔子沉默了，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知道老大和迟可乐分别就是在这之后不久，当时的老大该有多悔恨，但他谁都怪不了，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突然就一点都不奇怪老大为什么那么暴戾了，亲人去世，爱人离去，留给他的就只有迷茫和困惑，他一直不停的找啊找，发了疯的想找个人出来，问，到底他做错了什么！到最后只能生生把那种情感给压下去，以至于造成了无法控制的局面。
十几个小时前，迟可乐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安，一失手摔碎了一个盘子，也丢了工作。刚回到家老板就来了电话。
“小迟啊，你这个……算了，明天你也不用来了，这个月的工资我会照常打到你卡上的。”说完不等迟可乐开口请求就急忙挂了电话。
迟可乐站在房门口，维持着推门的动作，连灯也没来得及开，最后只是垂下手，望着黑漆漆的房屋发呆，笑了笑，其实就算老板不挂电话他也不会开口求他，不在乎也不想让自己变得可怜。走廊的灯从背后打进来，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孤零零的在前方地板上躺着。
迟可乐住的房屋显然跟他现在四处打工的身份不和，那是他为了争取自由所做的交换。小姨非得把这套房子送给他，他不要，小姨生气，无奈，最终只得两人各退一步，迟可乐答应住下来，但必须付租金，虽然租金只是那种最烂地段最差的房屋都买得起的程度，那也好，让他有种自己养活了自己的感觉，他一点都不想再依靠别人。
洗过澡以后，迟可乐打开冰箱，果然看到一冰箱的新鲜水果和蔬菜，想必厨房柜子里也堆满了各种零食，迟可乐叹了口气，认命的拿出一瓶牛奶去厨房热了热。
端着热牛奶推开阳台，任凛冽的寒风刮在身上、脸上，喝一口牛奶，热乎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去，让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
下午有阿姨来过，虽然迟可乐已经把房间搭理的很干净了，但她还是尽职的偶尔过来，带上一大堆的食材和零食，迟可乐阻拦过，但小姨立刻横着眉毛一副没商量的语气:“那要不你就给我收拾东西回来给我养。”
迟可乐这才知道，小姨把他付的租金全拿去请阿姨了，说不定还贴了不少钱。
牛奶杯见底，迟可乐缓缓呼出一口气，嘴边形成一团白气又渐渐消退。看来明天又得跟庆哥说抱歉了。他的这份工作是袁庆帮找的，要说迟可乐留的最久的地方，也就是那间24小时超市了。
乳香充斥在唇齿间，洗漱过后迟可乐爬上床躺下，只有床头的一盏小台灯陪着他。
翻了个身，黑亮的眼睛干巴巴瞅着阳台，那里放了一个小盆栽，里面的植物没有龚灼家阳台上的那些绿意盎然，反而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