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孤儿院的时候，顾澜的妈妈刚走的那一个晚上，顾澜在琴房里弹了一夜的钢琴。张阿姨鲜有的没有去催他睡觉，只是在门口站着叹了口气，就默默的走了。
苏小沫以前从来没有听顾澜弹过这样的琴声。刺透耳膜的阴郁冰冷，像被释放的潘多拉的魔盒，绝望，疾病，痛苦，嫉妒，罪恶……一一的逃出，就当快要放完的时候，曲子却终止在了最高潮的地方，独独留下希望压在箱底。
那一夜苏小沫在门外，只敢堪堪拉开一条门缝，透过门缝看里面的少年。顾澜眼睛弹的通红，整个人都在颤抖，苏小沫甚至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喷出一口血来，看的心惊胆战。
"小沫，不要听"顾澜趴在钢琴上，额头磕碰在琴键上，一阵杂乱的和弦，痛苦而悲壮，他知道苏小沫就站在门口，却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低低的喘着气"这是……恶魔……听了它会让你不由自主的想要……毁灭。"
又是一样的乐句开篇，窒息的感觉像一条毒蛇，狠狠的缠上苏小沫的脖子，让她忍不住想要尖叫出声"mirror mirror on the wall,who is the most beautiful?"
破碎迷离更多的是疯狂的声音从苏小沫喉咙里卡出来，狠厉，毫不留情。
"小沫，真的是太棒了!"林悠然惊叹出声，眸中闪着星光。显然是对苏小沫无比满意。
顾澜……
苏小沫凝眉，不像上次那样不死不休的架势，顾澜这一次弹起恶魔，云淡风轻，甚至嘴角还带着些笑意。静静的与苏小沫对视。
"我……我去下卫生间"白雅被顾澜的乐音激的脸色有些发白，没把琴放好就快步离开了活动室。
那样的音乐……那样冰冷阴郁的音乐……他怎么能笑着弹出来……
脑海里划过少年眼角张扬的泪痣，晦涩不明的眼神，和看向女孩时缱绻温柔的目光。寒意从心底里散发出来，整个人看上去心神不宁。
当白雅调整好呼吸想要再进去的时候，手腕忽然一沉，没来的及出声就被拉到了厚重的窗帘下。
"齐枫?!"白雅惊惧，手腕昨天被他大力握着的淤青隐隐泛着刺痛，"你要干什么……"
白雅抬眸，刚好对上齐枫布满血丝憔悴的眼睛，动作一下愣怔"你怎么……"
"啊……"齐枫收紧了手指，眼底愈发的血红，疼得白雅叫出了声，挣扎着想要抽回。
"昨天……"齐枫的声音沙哑，有着和他脸色不符的憔悴，自己都不太适应的咳了一句。"是你吗?"
是你通知顾澜来找我，是你在担心我吗？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每次看到她，看到那双麋鹿般的眼睛，那样迷蒙欲语还休的情感，心脏便会不由自主的跳动起来，她是喜欢我的……她是喜欢我的。总有这样的错觉，在他心底，雨后春笋般不停的生长。
"昨天……"白雅脸色蓦然苍白，想到齐枫面色潮红倒在地上的场景，心脏狠狠的一抽。眼神闪烁"昨天，离开篮球场后，我就去和悠然吃饭了……你说什么……"
"呵~"暴怒狂风暴雨般席卷到齐枫的眼底，他竟然意外的开始变得平静，嘴角甚至噙上了一抹微笑，凉薄的笑容竟然让他看上去有些妖异。
齐枫缓缓的松开白雅的手腕，整个身体俯过去，将白雅禁锢在窗台边上。
蝴蝶骨被压在窗边的棱角，疼得白雅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自觉的想要推开齐枫，齐枫动作更加狠厉起来，手上却无比轻柔，指腹轻轻擦过白雅淤紫的手腕，一圈一圈，像是在摩挲最珍贵的艺术品。
"好，白雅"齐枫语气像是淬了冰，被打散成雪花扑到白雅脸上，"我们换个问题"。
白雅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齐枫，好像整个人的灵魂都死了一样，眼神空洞的茫然，冷漠而冰冷，即便是一年前，她下狠力要离开他的时候，见他的最后一眼，看到的也只是惊慌和疼痛，这次却有种不死不休的孤独……以至绝望。
"我和弦白……你选谁?"声音破碎而沙哑，一刀见红，直直捅进白雅的心脏，窒息的错觉再一次传来。痛的她几乎惊叫出声。
"哥哥……哥哥，你为什么坐轮椅呀，你之前不是还可以好好走路吗？"
女孩趴在银制的轮椅旁边，目光灼灼的看着那个冰一样的仿佛永远沉浸在忧郁中的男孩。
"雅雅"男孩笑得悲伤，"我生病了"。
"什么病呀，病好了，雅雅就能和哥哥一起玩了吗？"女孩眼神真挚，麋鹿般的在眼眶里打转。
"不会好了……雅雅，这是一种……让人渐渐冻起来的病，肌肉渐渐萎缩……麻木，到最后不能呼吸……"男孩冰凉的手指抚上白雅的脸颊，语气有片刻的温柔"雅雅，哥哥的时间不多了……"
女孩子听不懂前面那些专业性的术语，只听到男孩迷离飘渺的声音，像是一场梦，告诉她，他没有时间了，忍不住"哇"的一生哭了出来，小手不停的拍打着男孩一动不动的腿"白弦……白弦，你混蛋，呜呜——你对着我瞎说什么，呜呜呜呜——要告诉爸爸妈妈，他们会惩罚你……会惩罚你"
男孩默然，一把举起女孩，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脸色苍白的惹人心疼，眸光脆弱，水珠在眼眶里面打转，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
女孩从来没有见过男孩哭，男孩始终都在笑，对着她笑，对着爸爸妈妈笑。一瞬间，眼泪都忘记擦掉，呆呆的看着男孩。
"雅雅"冰凉的液体滴进了她的颈窝，直到今天，白雅依然能回忆起男孩痛苦的不能喘息的声音，想要挣扎却无力反抗，认命的悲哀。近乎抽噎出声。"但是雅雅会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上天会厚待我们白家……"
上天会厚待我们白家。
世人皆知，白家有女，名白雅，在音乐方面建树颇高，十三岁就开始举办个人音乐会，全国各地巡回演出，令人艳羡。
却没有人知道，白家的庭院深处，雪藏着一个，曾经和白雅一样，甚至会比白雅更加出色，本该惊艳绝伦的少年，在深深庭院一日一日的……绝望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哥哥没去过的地方，没见过的人，没看过的花……雅雅都要一个一个帮哥哥完成，我们白雅……一定会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ALS渐冻症，白家最深处的秘密，每一个孩子，都活在可能会被遗传的恐惧中，从刚开始的四肢无力、行动困难、进食呛咳。是一隐匿起病，呈现进行性加重。目前为止，无药可医。
白弦，弦白，齐枫，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任何一个人。
白雅爱齐枫，所以才会一年前即使推着轮椅也要拿白弦来刺激他。
我没有办法，齐枫，当我亲眼目睹了白弦一点一点的衰亡，到最后只能插上呼吸机，不会笑，不会说话，只有眼睛可以眨动……
齐枫……如果白雅也遗传到了这种病。那么她还有……什么资格……再去爱你。
白雅痛苦的闭上眼睛，心脏痛的麻木。
"说啊，你选谁!"齐枫一把拽住白雅的衣领，俯在窗台上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手指深深陷在窗棱里，给人一种他随时都会掉下去的错觉。
"弦白……齐枫，我会选弦白。"
女孩轻柔的声音飘进耳朵，眼前蓦然扬起一阵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