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顾夜阑睡得极不安慰,那日与蛮人一战,因为奸细折损了许多人马,整个战场都是血,死不瞑目的尸体堆成了山,打了这么多次仗,死人和血见得都麻木了,可是那一天却让她,一直从脚底颤栗到头顶。
顾夜阑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眉头紧锁,神情张惶。
“不好,我们中计了,快走!”
“郡主小心!”
“快走!”
“将军,你先带着郡主走!”
“不要管我,你们快走!”
一声声嘶吼出现在顾夜阑耳边,朝夕相处的将士一个一个消失在自己眼前。
顾夜阑浑身冒汗,面色苍白,嘴里不住的说道:“不要!不要过去!快回来!”
声音惊醒了在外面守夜的宛如。
宛如推门进来,点上灯转头一看,被顾夜阑的样子吓了一跳,慌忙蹲下来,连声喊道:“郡主!郡主!郡主?”
顾夜阑猛的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起来,浑身大汗淋漓。
宛如担忧的问道:“郡主,可是梦魇了?”
顾夜阑还没回过神来,看着前方怔怔的发了会呆。
宛如见她晃神,转身走在桌子前,摸了摸水壶,见水冷了朝门外唤道:“宛月,沏一杯安神茶来。”
宛月很快端了安神茶进来,宛如接过茶杯对顾夜阑说道:“郡主,安神茶。”
顾夜阑定了定神,伸手想接才发现手都是抖得,只好由宛如喂给自己。
宛月转身出去端了热水,绞了帕子给顾夜阑擦脸,嘴里问道:“郡主又梦到了?”
顾夜阑疲惫的点点头,语气低沉:“这个坎我怕是过不去了,你说我怎么没有早抓出奸细。”
宛如宛月知道这事是顾夜阑的心结,也不好多劝,只得捡了些安慰的话来说。
喝了安神茶,顾夜阑觉得好了一些,问道:“什么时辰了?”
宛如答道:“寅时了。”
惊醒了这一回,也再睡不着了,顾夜阑索性批了衣起身,进了旁边的书房,对宛如宛月说道:“不必进来了,我抄会佛经。”
二人被拦在外头,心里满是担心。
宛月说道:“好不容易好了些,今晚又开始了,赶明儿我得去小佛堂给菩萨上柱香,再这样天天下去可怎么得了。”
宛如叹气道:“算是我的一份。”
惊了一会,又抄了半天佛经,顾夜阑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浑身冷汗,倒在椅子上,拿手撑着头对外面喊道:“宛如,宛月。”
两人连忙推门进去,又被顾夜阑的样子吓了一跳。
宛如几步向前,伸手探了探顾夜阑的额头,急道:“发烧了,快给扶到床上去。”
两人一起用力,将顾夜阑扶回床上躺着,宛月急急忙忙的往正院去了。
暗香突然被宛月叫醒,顶着一脸睡眼惺忪问她:“怎么了这是?着急忙慌的。”
宛月连声说道:“快去禀报王妃请太医,郡主发烧了。”
暗香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了,先是问了有没有请府医,再推门进去说道:“娘娘,娘娘!”
贤亲王妃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同样醒来的贤亲王,问道:“怎么了?”
“郡主发烧了。”暗香说道。
贤亲王妃一下就坐了起来,翻身下床,嘴里还念叨着:“怎么发烧了呢。”
贤亲王也起身,说道:“我让风无去请太医。”
贤亲王妃急急忙忙赶去明珠苑,路上就问宛月:“好端端的怎么发烧了?”
宛月说道:“郡主晚上梦魇了,惊醒后出了一身冷汗,又去书房抄写佛经,把我们都关在外头,再喊我们进去的时候,就发烧了。”
“梦魇了?怎么回事?”贤亲王妃没想到里头还有梦魇这一说,皱着眉头问道。
宛月顿了顿,带了哭腔说道:“那一次出了奸细,折了大半人马,郡主回去之后就接连梦魇,过了大半个月才慢慢好起来,原本当已经好全了,没想到今晚又开始了。”
暗香听着心惊胆战的,也顾不得规矩,张口就呵斥道:“怎么不早报上来?”
宛月说道:“本是想说,但郡主不许,说已经无事了。”
“郡主不懂事,你也跟胡闹!”暗香说道。
贤亲王妃顾不得这些,急匆匆走进明珠苑,府医已经在诊脉。
贤亲王妃问道:“怎么样了?”
府医说道:“出了冷汗,又吹了风,再加上情绪波动过大,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好那就好。”贤亲王妃松了一口气。
贤亲王刚刚走进来,正好听到府医的话,也跟着出一口气。
贤亲王妃想起来什么,对暗香说道:“你去看看榆深他们醒了没有,若是没有就算了,若是醒了告诉他们没事,不必过来。”
顾榆深却已经走了进来,说道:“我已经使人去和安安阿玖说了。”
贤亲王点点头,说道:“你妹妹无事,不必忧心。”
顾榆深点点头,问道:“听说明珠梦魇了,是怎么回事?”
“奸细那事给她打击太大了。”贤亲王妃回答道。
顾榆深眉头一皱,盘算着明天要不要去圣安寺上个香。
太医很快过来,诊完脉也是一样的说辞,这下大家才算是真的放下心来。
顾夜阑已经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中间被宛如叫醒喝了几次药,一直到未时才清醒过来。
“水……”
宛如坐在脚踏上,宛月靠在椅子边昏昏欲睡,听得声音都惊醒了,宛如抬头一看,惊喜道:“郡主醒了!”
宛月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喂顾夜阑慢慢喝下,又摸了摸顾夜阑的额头,松口气道:“阿弥陀佛,可算退烧了,郡主饿不饿,奴婢叫小厨房温了鸡丝粥。”
顾夜阑点点头,宛月就放下杯子去小厨房端鸡丝粥。
刚端了粥来,就在门口碰到顾夜安。
顾夜安看了她手里的粥一眼,问道:“姐姐醒了?”
“是。”宛月说道。
顾夜安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进去。
顾夜阑偏头看见她来,对她笑了笑。
“姐姐,你可吓死我了。”顾夜安说道。
顾夜阑摸摸妹妹的头,笑道:“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顾夜安瘪了瘪嘴,伸手接过宛月手上的鸡丝粥,舀起一勺,拿嘴唇试了试温度,喂给顾夜阑。
听得她醒了,顾榆深也来了。
“哥哥。”顾夜阑喊道。
顾榆深坐在她旁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先是问道:“感觉如何?药可按时喝了?”
顾夜阑说道:“好多了,哥哥不必担心。”
顾榆深点点头,说道:“我已向皇伯父递了折子,请求他给战亡将士做法事。”
顾夜阑一愣。
顾榆深顿了顿,神色复杂的说道:“是长贤告诉我的,说这样你或许会安心一些。”
顾夜阑又是一愣,萧长贤不是喜欢她哥哥,管她做什么?
话说盛熙帝看了顾榆深呈上来的折子,问道:“听说明珠昨儿魇着了?”
安公公答道:“说是昨儿闹了大半宿,还发了烧。”
“这孩子倒是心实。”盛熙帝说道,顺手就在折子上批了个准字。
谁知这一本折子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说近几年来,就是因为奸细的那一场就死了少说也有几千人,这么大规模的法事,未免也太过于兴师动众了。
“皇上,三思啊皇上。”
盛熙帝看着下面几个喊着让他三思的官员,气笑了:“你们倒是说说,要如何抚慰英灵。”
“皇上圣明,体恤百姓,只需向牺牲将士的家属发放些许抚恤金即可。”一名官员说道。
竟还有人点头赞同:“是啊,皇上,为家国牺牲是他们的荣幸,朝廷心意到了即可。”
盛熙帝呼吸一重,目光渐渐冰凉,扫过阶下一众官员。
萧长贤首先站了出来:“你们这是说的人话吗?为家国牺牲虽说是荣幸,但难道他们就该死吗?要是是你们家中的儿郎,你们也会这样说?”
“臣可没有说他们是该死,郡王也不想想,做法事总是要有寄托的东西,这成千上万的人还有好些都不知道名字籍贯,难道要一个一个去找吗?未免也太劳民伤财了。”
“就是,况且上了战场就应该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朝廷抚养他们的家人已是优待了,再要求别的也太得寸进尺了。”
“几位大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话传出去,以后还有谁家敢把儿郎送去战场为国家效力,百姓只会对朝廷寒心!”萧长贤冷声说道。
“郡王也得为朝廷想想。”
萧长贤冷哼一声,道:“那你怎么不为百姓想想,不为那些战死的将士的家人想想?”
“长贤,何必和他们多说,我看下次再有战事,就让他们自己上战场感受一下。”顾榆深拍拍萧长贤的肩膀说道。
“顾世子说的是什么话!臣等乃是国家重臣,岂能上战场。”
顾榆深一本正经的看着他,问道:“你们文臣不是最喜欢标榜自己忠君爱国了吗?你刚刚还说为家国战死是荣耀,你怎么不愿意去?还是说,你根本就不爱国,只是说说而已啊?”
“你!”
“难道我说得对了,你恼羞成怒了?”顾榆深认真的问道。
盛熙帝嘴角漏出一丝笑。
萧长贤笑道:“还是榆深清楚他们的心思。”
顾榆深眼睛眯了眯,说道:“我妹妹为了战死的将士,夜不能寐,日日做噩梦,你们身为朝廷重臣,铮铮男儿,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女子!”
盛熙帝听到这里,才开口道:“朕不是征求你们意见,而是通知你们。”
有人还待再说,盛熙帝眼风一扫,说道:“再有劝阻者,以叛国罪论刑。”
这话一出,几个想说话的官员瞬间噤声。
盛熙帝冷笑一声,说道:“此事由朕亲自负责,太子协助。”
方才在萧长贤和顾榆深的联手攻击下,几次想插话都没找到话口的宇文鸿只得咽下所有的话,行礼道:“是,父皇。”
下了朝,朝中防争吵传进大家耳中,反应不一。
宇文翊是气急败坏,私下狠骂了几个阻拦的官员一通。
顾夜阑冷笑数声,直接摔了手上的茶盏,冷声道:“打仗的时候知道用我们,打完了就想撇开,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凭什么让人家心甘情愿替你卖命!”
宛如连忙说道:“郡主慢些,仔细身体。”
顾夜阑气得只喘粗气,说道:“是哪几个,我非要他们尝到后果。”
宛如一一说了,顾夜阑全都记下,说道:“传出去,叫百姓知道,是谁这么该死!”
“是。”宛如答应了。
没多久,这几个人的大名就传遍了京城,一时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