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在外逗留太久，回屋半晌也没将身体暖热，反而越发地冷了。清和裹着披肩蜷缩在圈椅上，头埋在膝盖里，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就连门外的雨也停了下来。屋檐上偶尔滑落一颗雨滴，打在青砖上，清晰可辨。
自鸣钟响了十二声，书房里，小恪握笔的手一顿，眼睛一眯，嘴角上扬，丢了笔从凳子上跳下来，钻出了书房，宣纸在他身后翻飞而起，飘落在地上，素色宣纸上丁老头龇牙咧嘴宣泄着不满。
刚直了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就瞥到不远的对面，周嫂站在廊下看着他指了指他身后的房间。
小恪避开周嫂的视线，扭头的瞬间撇着嘴嘟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进了景明的房间。他觉得他妈一定跟诸葛亮一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否则怎么会认时间掐的那么准，厨房里又没自鸣钟。
房间里静地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小恪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掀开帘子探头往里瞅了瞅，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被窝里的汤婆子，确定还是暖的，又伸着脖子看了看熟睡的景明没有要醒的意思，转身挑了挑火盆里的银碳，火苗噌地一下蹿出来，木灰在橘红的火光里狂舞。
晚一些的时候，小恪过来叫清和吃中饭，说先生太累了，可能要睡到晚上，就不等他了。
饭桌上，周嫂闷头吃饭，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传统。小恪刚要开口就被她给瞪了回去，一顿饭吃的闷闷的。
小恪拔完了碗里的饭，推碗就往外跑。周嫂一手扯住他，“你跑趟余府，把余一声请来。”
小恪趴在桌子上，捏了颗花生豆丢到嘴里，“他不是前天刚来过吗？”说着又探出手去。
周嫂拎着筷子去敲他的贼手，啪地一下，小恪手一缩，躲在一边咧着嘴朝她笑，筷子狠狠地撞在桌沿儿上，周嫂抿着嘴瞪了他一眼，骂道，“叫你去就去！”
小恪看着她眼疾手快地又抓了一小把花生，兔子一样蹿出房间，扬声道，“我去了。”
周嫂转身急走两步，扶着门框，压低声音骂道，“小点声，吵醒了先生！”
清和站在一边，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心里暖暖的，唇角不自觉溢出一抹笑来。
她想如果母亲也在，应该也会像他们这样，虽然会时不时会拌拌嘴什么的，却有家的感觉，可惜，自打她记事就没见过母亲。
周嫂回过头见清和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手搓了搓腰上的围裙，低头收拾桌上的一片狼藉，“小孩子不懂事，让三小姐见笑了。”
“没有。”清和上前将一只空碗递给她，轻声道，“你们关系真好。”
周嫂看着她递过来的碗愣了一下，看了清和一眼，低头将最后一只碗摞起来，轻哼了一声，“好什么呀，成天跟我顶嘴，要把我气死喽！”话是这么说，她脸上还是洋溢着幸福的笑。“三小姐回去歇歇，你看这院子里也没什么人陪你解闷。我一个老婆子，也搭不上话……”
“没关系，我先回去了。”清和笑了笑，转身出了房门。
太阳从云层后钻出来，暖暖的阳光打在暂停在叶片上休息的水珠上，折射出的七色光斑盈盈地落在叶子上。
有水的地方都成了一面镜子，折射阳光化成彩虹留在赏景人的眼中。这院子不大，却显得空旷荒凉，一丝细风绕过院墙，掠过草木撞到清和身上，清和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容器，被灌进冷风，此时它正在体内横冲直撞，撞得有些疼，撞得血化成了泪，从眼眶里渗出来。
回去的时候，她顺道拐去景明的房间。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放轻脚步掀帘走了进去，虽然她的动作已经很轻，还是惊动了一向浅眠的景明。
他闭着眼睛，听着她特有的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竟有些紧张，被子下的手紧紧攥着，却还是听到自己扑通扑通剧烈的心跳，它跳的那样快，好像要冲破皮肉筋骨跳出来一样。他暗暗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唯恐异常的心跳引起清和的注意。
清和看到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心口一紧，停了下来，她知道他醒了。时隔多年，他们都被时光打磨地变了样子，她亦没有了当初那种为了爱情不管不顾的勇气冲动。想到爱情这个字眼，她微微蹙眉，曾经，那是爱情吗？还是跟家人赌气的叛逆？
她抿着嘴唇长出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房间。阳光在她掀帘的那一瞬闯进来，还未做停留，就又被帘子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面。
清和觉得头有些疼，太阳穴的位置像是针扎一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来来回回赶得太紧，脚上也没力气，好像坠着一只千斤的秤砣。
脚步声在窗外略有停留，之后便不再迟疑地远去。
景明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平缓，若有似无地出了口气，像在叹息，翻身面朝里睡去。
火盆里银碳哔啵一声炸响，橘红色的火星蹿出来，在空中化为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