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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梦起登桓

小说: 帝王蛊,秦倾天下 作者: 残月 字数:4626

  嗯……有点乱,且容我先理一理。

  毕竟要用我这个称谓来讲这段故事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先从最开始说起吧…

  我出生在燕地,这地方并不富庶,且战事连连,村里几乎看不见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皆是老弱妇孺,那些力壮的小伙子更需要他们的地方是在战场上,而非这良田沃土,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瘸了一条腿从沙场上退下来的父亲才更想要个带把的来继香火,但是,天不遂人愿。

  女人天生命贱,这是自古就有的事,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女孩儿可以哭,可以闹,而我不行,一旦哭闹就是一顿毒打,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可以玩儿,而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但是幼年的好处就在于不会究根问底,想不通的事情过一段时间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在渐次增长的年龄里,顺从,不反抗,成了我最大的优点。

  十岁那年,是个荒年,对于燕国而言是最沉痛的一年,那一年,北方饿殍遍野,南方金戈不歇,微薄的收成扛不过沉重的苛税,本就难以为继的家终于倒在了那一年。

  面对即将饿死在床的母亲,看着除了一张床再没有任何东西的家,走投无路的父亲想了个好主意,拿我换了一斗粮食。

  生逢乱世,生命尤为低贱,但是这对我而言并非算是坏事,在家的时候是没吃没喝常挨打,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没吃没喝常挨打,我并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哦,似乎是有的亲情,但这东西我从未得到过,所以谈不上失去。

  征伐连连的世界里,贩卖人口的生意格外的不好做,而被一条绳子绑在一起被赶着走的货品们,也因为廉价而变得无足轻重…

  ……

  这是我十岁之前的故事,因这并非是这个故事里的紧要部分,所以也不用那么浓墨重彩,在我没有遇到她之前,我觉得我的生命会像路边的野草一样,被人践踏到残茎碎叶之后,在雨后的艳阳里无声的腐烂,直到死去,这是奴隶逃不过的宿命,不过我很幸运,我逃了出来。

  我是在一个孤岛的山洞里见到的她,她躺在一张石床上,一身深紫色的长裙,闭着眼睛,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神色看起来带着浅浅的悲伤和寒潭似的平静,一枚细细的金针深深的插在她的正心口上。

  洞中的石桌石凳并一应陈设都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灰,而她的身上却是干净得一尘不染,就像刚刚才躺在这里一样,但是从她身下的痕迹来看,她已经躺在这里很久很久了。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一向怯弱到了极致的我,在看到她胸前金针的时候,竟生出了一种想把这枚金针拔出来的冲动。

  这种感觉是那么的莫名其妙,毫无征兆,以至于当我清醒过来看着手里已经握着的金针之时,我才反应过来我做了什么。

  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四周出奇的安静,没有虫吟鸟鸣,也没有清风拂絮,但是仅仅这是片刻之后,我听到了一种声音。

  我不知道要如何来形容这种声音,我从未听到过这样的声音,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头尘封的远古巨兽终于冲破了封印,用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俯瞰着芸芸众生。

  我吓得缩到了墙角,恐惧的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个人。

  她的身上开始发出迷蒙的光,略带悲伤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片刻之后,一层薄薄的金色鳞片布满了她整个脸颊!

  不仅仅是脸,她露在衣袖之外的双手也是如此。

  紧接着,我看到她的手指动了动,然后,胸口微微的起伏了一下,似乎,她在开始呼吸了。

  她活了过来!

  她的眼睛缓缓睁开,静静地看着洞顶,眼睫动也不动,似乎是一尊木偶。

  很久很久,她都没有动静,我疑心她是不是真的活了过来,想过去看看,但是心里的那股恐惧让我连脚也抬不起来。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忽然在洞里响起,我浑身一哆嗦,发这抖说:“我,我走错地方了,这就,这就离开。”

  “等等。”

  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她喊住,我心忽然猛沉了一下,一颤一颤的朝她望过去。

  她还是那个姿态,看着洞顶,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回道:“人贩子们打算把我买到东海一个小国,但是在海上遇到了风暴,船翻了,我命硬,抓到一块木板漂到了这里…”

  她慢慢的坐了起来,脸上发出一阵迷蒙的光,金色鳞片如同积雪消融似的慢慢化开,隐在了皮肤之下,露出一双清冷的眉眼,平平的看着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蓝心。”我鼓足勇气说道:“蓝天的蓝,伤心的心。”

  ……

  ……

  就这样,她收留了我,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叶凝,这孤岛的名字叫登桓山。

  她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规距和癖好,比如登桓山上一花一草,一叶一木都不可砍伐,在山洞的洞壁之上,刻满了精深武学,我都可以随意的修习,唯独有一种名叫风神决的轻身之术如果她没有允许,我不能修习。

  洞外约三里之处,有一片坟地,她曾带我去过,每一座坟都被料理得极其细致,我一一记得墓碑上刻着的名字,司徒安,白玉燕,楚玥,沐沐,幽鬼……

  但是有一座墓碑与其他的墓碑不同,上面什么也没有,是一座无字碑,我不止一次的看到她看着无字碑一个人发呆,脸上无悲无喜,只是看着她一个人站在冷风里,受尽飘摇沉浮,却无人问津……心里不知为何,一种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和酸楚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冒了出来,那种感觉,就像世界已经将你逼到了绝境,明明自己已经腐烂到只剩这一张皮,却依然还要行尸走肉般的活下去。

  无字碑下埋葬的那个人是谁呢?当她看着无字碑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

  我没有胆量去问她,而她也没有要将有关无字碑的故事说给我听的意思,这似乎是一种默契,但也有可能跟我一直活的小心翼翼有关,也许我有胆子去问她,可能她很乐意将无字碑的故事说给我听也不一定。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对那座无字碑抱有很多的幻想,幻想里面的人,幻想她和她之间的关系,幻想他是如何死去的,但那些都只是幻想。

  如何来形容她,我会说无趣这个词,她最大的爱好是坐在窗棂上,看着远方的天空发呆,除此之外,就是一遍一遍的拭剑,剑有两把,一把是古青色的,已经碎裂成了一片片的残铁,但是她却把每一片碎片都当宝贝似的贴身带着。

  另一把倒是完整的,但是这一把剑……有点诡异,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称之为剑,因为这把剑只有一刃剑锋。

  我不记得那天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岛上之后,我慢慢的淡忘了时间这个概念,只依稀记得天很蓝,风很细,从风里飘出来的是山茶花的味道。

  “这两把剑有名字吗?”

  她拭剑的手微微停了停,看了看我,毫无表情的一张脸上轻轻扯出一个笑来,“一把禹苍,一把青冥。”

  “它们对你很重要吗?”

  她拭剑的手又停了停,这回她她只是对我笑了一笑,再没说过一句话……

  那个时候,我不懂她为何沉默,也不明白她藏在笑容背后的悲与苦,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懂。

  当她起身要离开的时候,我轻声的喊住她,“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她停下脚步,脸上依然是深潭似的平静,无悲无喜,问我,“怎么会这么问……”

  我咬了咬嘴唇,道:“你从不跟我说话,也从不指使我做什么事情,在这儿除了你我就再也没有别的人了,我……”

  “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只是有些东西你还不懂,有些事情我也还不知道要怎么去接受,心儿,你不知道,对你来说,你只是拔出了一枚金针,但对我来说,我将面对的东西是多么残忍和血淋淋……我只是……”她的语气慢慢沉了下去,“我只是……只是还不知道要怎么去接受罢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孤零零的一个,我又何尝不是孤零零一个,以后,咱们相依为命吧!”

  我怯怯的望着她,试探着问,“那我可以把你当做亲人吗?”

  她微笑一笑,点了点头。

  我大胆的拉起她的手,“姑姑!”

  没有人能够体会我当时心里有多雀跃,也没人明白我喊出那一句明知道她会答应的那一声姑姑花了我多大的勇气,心跳得有多快,没有经历过被一条绳子绑着,用鞭子赶着走的人,或许很难体会得到吧……

  自那以后,日子开始变得有了艳彩,她虽然还是那么无趣冷淡,但我能感觉到,孤独在逐渐的远离我,但是却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和我有一样的感觉,看她脸上时不时还是会冒出来的悲凉和阴郁,我似乎能知道,伴着她的孤独并没有因我的存在而远离多少……

  时光飞逝,在到登桓山第二年的时候,姑姑开始教我刻在山洞之内的各种武学,不过,她不是个称职的师父,因为这上面的武学,除了那套我不能修习的风神决之外,其他的她都不会……

  我托着下巴问她:“姑姑,你除了这个其他的真的一样都不会?”

  她点头。

  “那这些是谁刻上去的?”

  她嗯了一会儿,似在思量,半响才道:“很多年之前,有个人在临死之时,将一身的本事尽数刻在这里,剑法,刀法,拳术,内功等等,这些都是他师父留给他的,但是这套风神决是他师门的不传之谜,那时登桓一脉只剩他一个,为了不让师门绝学变成真的绝学,他临死前要我强行记住风神决所有步法,心法,他又怕我记性不好,记住了步法记不住心法,便费尽心力将步法一遍遍的演示给我看,再将心法刻在这石壁之上…”

  我说道:“他一定没想到你会将这些东西完全记下并且学会吧……”

  她的唇角不知为何,扬起一丝轻轻的弧度,像是想起了一段甜蜜的过去,脸上洋溢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美好模样,那么干净和纯粹。

  我沉迷她如此清澈的笑容,一股暖意透过心房窜入脑海,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模样竟带有几分温存,“他练了十几年的功夫我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我将我所有的认真都用来学这风神诀了,如今想想,我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这样全心全意的去做一件事了,这样子,算不算好呢?”

  我听不太懂,想起她时常回去看的无字碑,便问她:“那个人,是不是躺在无字碑里面的那个人?”

  我生怕自己问到了她的禁忌,惹她不高兴,但话说了出去,也不可能收得回来,只好低下头,等着她的沉默又或者是敷衍,但这次她却并没有。

  “嗯!”轻轻的声音就响在头顶,没有悲凉,也没有伤情,只是那么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有些吃惊她会给予我回答,而且还是一个肯定的回答,对于无字碑,我一直都有很多瞎想,我鼓起勇气,想继续追问有关无字碑的事情,而她的一句话却打断了我。

  “这手功夫我以后会教你的,这上面的其他功夫我虽然不会,但是也能指点一二,以后有什么瓶颈之类的,可以找我。”

  那个时候,我还不太明白,当功夫到了一定的境界,一切功法就已能一通百通的道理,我只知道,在我之后的练功生涯里,无论我问她什么的问题,她只要看一遍石壁,就能为我完美的演示出来。

  从一个什么都不会,到学会石壁之上数十种剑法,刀法,拳术,内功,是一段很痛苦的过程,期间长达整整六年,但是即便是这样,我在姑姑的手里,连一招也走不过。

  我无法想象她的修为到了何种境界,依她的道理,她只会一手风神决的轻身功法,莫非这是部神术,只要练了它就可以睥睨天下?

  有了这种想法,对于这部禁术,我开始有了极强的贪欲。

  虽说是有了贪欲,但除了多瞄了几眼心法之外,我也没有做出其他的举动,姑姑说她会教我的,我只要等着就好了。

  她开始传我风神决的那一年,我十七岁,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火球似的晨阳从海天相接之处缓缓升起,镀红千里静海,无字碑旁,几缕凉风轻拂。

  姑姑让我跪在无字碑旁,让我对着无字碑发誓,绝不将风神决传给心术不正之人,更不能轻传,要谨遵登桓山的规矩,不损这里一草一木。

  她似乎还想对我说些什么,但她静静的看着无字碑,嘴唇动了几次,却没发出任何的声音,良久良久,只说出一句:“没了,就这样……”许是怕我没听见,又重复了一句:“就这样……”

  我离开的时候,微风带来几声细语,是心碎的声音:“心儿是个好孩子,我将风神决传给她,你不会怪我吧?姬澈,我准备离开这里了,我终归还是要走上这条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走出这不死的宿命,我想早点见到你,你别怪我不听话,我只是想你了,想看看你,想看你拿青冥剑的样子,想看看你一把禹苍横扫千军的样子……”

  我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无字碑,她一头长发舞在风中,轻柔的抚摸着无字碑。

  原来,他叫姬澈。

  你死了,我还在这里。

  守着曾经种下希望的地方,恍惚的活着,一梦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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