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母醒来入目的第一眼,就是医院单人病房白花花的天花板,稍微侧头,便看到挂着的输液袋。
“阿姨,您醒了,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秦母摇摇头,在这房中环视了一圈,没见着秦易,问道:“小易呢?”
秦蓉双手攥着秦母没输液的那只手,说:“去医生办公室了。”
秦母强撑着坐起来,对席贺说:“扶我过去,快。”
席贺忙举起输液袋,另一只手扶着秦母,伙着秦蓉一起把秦母扶到了医办室门口。还没站定,就听见了秦易的声音。
“我不治。”秦母打断了医生的话,朝着里头慢慢走,“医生,我们回去商量一下,麻烦了。”
秦母转向秦易,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出了办公室。
单人病房里只剩下秦母和她的一双儿女,秦母盯着自己扎着输液针的手,开口道:“我的病我自己清楚……”
“是啊,清楚。两年以来一直清楚,把我和小蓉瞒得死死的。”秦易的眼睛通红,死盯着自己的脚尖,“两年前您不治,是因为我穷,没本事给您治。现在有钱了,妈,我们有钱治了。”秦易忽地扑向病床,跪在病床旁,紧紧握着秦母的手,哭道:“妈,你知道井煜给我开多少钱吗?现在我们能治了,妈,我们治吧。”
秦蓉缩在一旁的角落里哭,病床上秦母摸着秦易的头发笑说:“井煜对你好,妈知道。但是我的病到了今天,治不治都没什么区别了,也就这半年的事。这最后的时间,我不想在医院过。”
“那我陪您出去旅行吧,我们出去走走,您不是一直想去南方吗?我们就去苏杭,等您这次出了院,我就去订票订酒店。您还想去哪儿,我们都去。”
“好,我们去。”
秦母住院的这段时间,秦易整个人瘦了一圈。他盘算着请年假陪母亲去旅行,这几天熬在办公室里赶工,到点了还要回家做饭再送到医院。家、公司和医院三处地跑。
韩井煜心疼他,劝不动他安心照顾母亲,只能把秦易的工作分了一大部分到自己身上,才算是给了他一口喘气的时机。
秦母出院又在家休息了一阵,秦易便订了票,带着秦母去了南方。
十二月的凉城已经下过三场雪,韩井煜特意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启程去高铁站,还从家里拿了两件厚羽绒服,往车上备了热水和毛毯。
四个月里,秦易跟韩井煜保持着一周两次的联系,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秦母。
久别重逢,韩井煜心中更多的竟然是紧张。
韩井煜抱着两间臃肿的羽绒服朝出口张望着,看到秦易后便忙走过去,接过行李,给他们披上衣服。
“阿姨,外面冷,再套件衣服。”韩井煜走在另一头,跟秦易一左一右地扶着秦母。
秦母的精神比起四个月前明显地萎靡了下去,开口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真正显出来了病态。
上车后,看到韩井煜准备的毛毯和热水,秦母强打起精神道了声谢。
“这还不都是我该做的吗?”
秦母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剧烈地咳嗽起来,咯出一口血。
鲜红的颜色刺痛了韩井煜的眼睛,而秦易见惯了似的只是拿出湿纸巾温柔地为秦母擦干净手心。
秦易给秦母搭上毛毯,说:“有什么话回去了慢慢说,闭上眼休息会儿吧。”
秦母摇摇头:“我想再看看外面。”
大概也就是最后一次再看看外面的景色了。
韩井煜直接开到了医院,照秦母之前答应的,从南方回来后便住院。
只能算是给生者一个安慰罢了。
这算是秦易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受到生命的流逝。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母亲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加在身上的仪器越来越多。可他除了看着,再无能为力。
除了每天早上的早会和晚上,韩井煜剩下的时间也一直陪着秦易守在医院。
“井煜,你说这世上活着的人,为什么不能永远是这一批呢?这样我们不用经历死亡,不用承受所爱的人离开的痛苦,也不会留给别人痛苦。”
韩井煜把秦易拉起来锁进怀里,压抑着心中的不忍安慰:“别瞎想,会好的,都会好的。”
“哥,我其实,其实,很,很害怕。”秦易不知忍了多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可是我不能怕,我还要照顾小蓉,我不能怕。可是,可是,我妈,我妈马上要走了。我怎么办,哥,我怎么办?”
“别怕,我在呢,我陪着你,不怕。”
韩井煜此刻就是秦易在溺水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他一手拉扯着秦蓉,另一只手紧握着最后的救命符不敢松手。
“小易,小煜。”
听到里屋的声音,秦易忙擦干眼泪,清清嗓子跟韩井煜一起走进去。
“妈。”
“阿姨,您醒啦,您今天气色比昨天好些了。”韩井煜往杯子里兑了开水,试过温度后,把吸管送到秦母嘴边,“您喝水吗?”
秦母张开嘴小口吸了一点,便松开了吸管。
“小煜,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小易才辛苦呢。”
“好孩子。”秦母用力地抬起左手想握韩井煜的手,韩井煜见状忙握上去,“小易以后还多拜托你照顾了。”
韩井煜眼睛一酸,打趣说:“秦易欺负我怎么办?阿姨,您可是得帮我。”
秦母说的话多了些,此刻想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手不断地磨蹭着韩井煜无名指上的戒指。
“妈,您先休息会儿,一会儿再说。”
可秦母还是不停地摩挲着那枚戒指。
“戒指,这就是当时我跟小易告白时候的戒指。他是我的人了,我会照顾他的,您放心。”
秦母发不出声音,只能着急地无声做着口型。
“嗷……我……一声……”韩井煜尽力辨认着,在他意识到秦母拼着力气要说的话时,他的眼泪终于没忍住。
“妈,我和小易会好好过的,您放心。您好好休养,我们还没办酒席呢。”
秦母满意地点点头,松开了韩井煜的手,再次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