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敬本不愿意怀疑虞牧，奈何这些天来耳边被人吹了太多的风，心里不免有些没底。
罢了，虞牧又不是个变态，不会没事就往幽冥里钻、只为翻找他的行踪，不会知道他今日跟这个人达成了什么PY交易。
共同利益高度一致，几乎没有谈判的必要，两人很快就达成了合作。
“差不多了吧？对面那楼里的宿管往这边看了好几眼了，我看着很快就要提着扫把出来逮人了。”易敬慢慢地站起来，小心注意不碰到身后的树，“来都来了，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拿？”
林俣叹了口气，心说阿姨应该早就发现了，只是上次的世界观打击还在她心中留有阴影，这才没跟上次似的提着扫帚出来逮人：“你在这等着，我上去一下。”
“嗯。”易敬应了一声，看着他一脸平静地从树丛钻出去，走进了对面那栋宿舍楼。
原来他就住在这里？——这人往后四年跟这宿管可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啊，当面钻树林、疑似狗男男偷情这样……真的、好吗？
他一时间还没酝酿好大摇大摆走出去的勇气，只轻轻靠在树干上，透过映着盛夏阳光的绿叶，望向那一排排码格子似的窗户。
一栋楼的男生寝室，又是军训期间，半点能作装饰之用的花哨玩意也没有，整栋楼的陈旧表露无遗。
易敬忽然想：这人比他多考了近一百分，也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其实还跟他住着一样的屋子——四舍五入一下，是不是也能算他们住在一起了？
虽然既无厘头又不要脸，但这真是个令人兴奋的想法。
林俣并没有在上头磨蹭多久，很快就下楼来，轻轻摇了摇小树丛边缘的一根树枝：“你怎么还在那里？”
“来了。”易敬瞟了里头的宿管一眼，硬着头皮钻出了小树林，然后快步走开了，好像是在逃避身后沙沙沙的叶子响。
林俣两手空空，不知他上楼拿了什么，也不知藏在了什么地方。
易敬只想着快些离开，只顾着闷头走路。两人走出一百来米，彻底离开了宿管的视线，易敬才长出了一口气，慢下脚步：“等你回去，阿姨会不会问你？”
“不会。”林俣轻快地说，“我已经带给她太多惊讶了。”
“……”跟谁？虞牧？
“以及——”林俣微笑着，言简意赅地讲了个恐怖故事，“我桌上的闹钟显示，现在是2019年8月27日星期二，中午12:00。”
易敬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反应了好一会，才发出了一声文明好青年的感叹：“我操。”
——时空混乱起始于8月27日的黄昏。
其实这也不算个彻底的恐怖故事，某种意义上说，是个机会。
易敬低头看着地面，轻声说：“如果我们去找到现在的虞牧，是不是能阻止这一切？”
“那怕是不行——即便把方圆百里的小妖都叫上，也未见得能压得住他的力量。”林俣说，“但我们至少能把停星山的封印加固一次。”
易敬亲眼见证过“幽冥”的存在，并不相信所谓穿越时空——或者至少，排除虞牧那种来自科幻世界的神奇生物之后，如他一般的、生活在这条时间线上的生灵是无缘突破这狭窄的三个维度的。
但昨天夜里，窗外片片破碎的空间，也是如现在一般的晨昏错乱。这是怎么回事？
“竟源”能将幽冥叠到现世，可那也只是一个影像，并不能真正……
等等？
这术法流传甚广，没有人知道始创者是谁，但因凡人通常难以理解天地运作之理，世间术法大多出自妖仙之手——这也是术士之间的共识。依竟源之术的特征，创制者的身份其实很容易推测。
诶，为什么又跑偏了？
“真奇怪。”林俣轻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应当只是一处大的碎片吧？易敬，你会听讯的术法吗，你也试试看，能不能感应到我们的来处？”
易敬没必要怀疑林俣的判断：“怎么回事？”
“我们以为自己已经出了影响范围，但事实上，我们只是在一处大碎片里用了传送阵，”林俣说，“被虞牧截取过去的只是一小段，我们这样一来……就出了那一小块空间的范围，偏离到了那一小段本身所在的时空了。”
破碎的时空内不能贸然用传送术法，因为传送阵不像他们一样，并不能从中跳脱。即便强行施用，也只会在那一段小世界中移动——后果便是像他们现在这样，迷失在这片陌生的时空。
虽不明白眼下是个什么状况，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回去找虞牧总不会有错。
“我们，出发？”易敬询问地看着林俣，一手已经摆好了要在地上画阵的架势。
林俣却阻止了他：“现在是今天中午的话……你先跟我去个地方。”
易敬一头雾水地被他拖着走，过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刚才似乎已经想明白了，只是被他习惯性地当作了思维垃圾。
——没猜错的话，“竟源”应当是虞牧创造的法术。
在竟源中修改历史不能影响现世，是真的不能，还是当年的虞牧没为这术法开发出这项功能？
当日在“复月”中，虞牧曾很认真说过，强行改变过去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即使那改变不会影响现世。
哎？会不会是这样——他只是想给世间术士与小妖们这样一个印象：惯长这类法术的妖仙也做不出真正能改变历史的术法，所以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的穿越时空。
以此永绝后患。
……啊，不，他把那个狗人想得太高尚了。
不过若说是想一人垄断改写过去的权利，那又未免小人之心了。那家伙……大概只是为了好玩吧。
这些都不重要。事情的关键在于，虞牧会制作远低于自己真正境界的法术。
他们得益于秦秩的残魂，能够在这里自由行动，可……相对于虞牧而言，他们真的走脱了吗？
依照原本的设想，虞牧应当是坐在桌边的人，他们俩在他面前的一张纸上瞎折腾。
但，真的仅仅如此么？
昨晚……或者也能说是今晚？他撩开窗帘，看见破碎的窗，高楼、山林，晨昏、四季，光怪陆离地交叠在一处——秦秩究竟拥有什么样的能力，才能让自己灵力衰微的后世们也能天然游离于世界的表面？
他们不在那张卑微的纸上，但虞牧也不在狭窄的一室之内。
易敬突然说：“我们马上去找他，告诉他这件事，他会有办法的。”
“……”林俣似乎想说什么，顿了顿，终是吞了回去，低声说，“我得先去找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们现在是在今天中午，而不是在他妈的平行宇宙里，找到了你又能怎样？”易敬咽了口口水，语气有些激动，“我并不知道他是几点几分去的停星山——谁知道你找人要多久，万一错过了时间怎么办？”
易敬难得用一回脑，可能是透支了几年的智商，一时间居然神经兮兮地开始想，倘若此时林俣回一句“那就等空间又碎了，再重复一遍刚才的步骤嘛，反正无论在哪个空间里，虞牧都是同一个”就神作了。
细想之下，这想法居然还有几分道理。
——草，刚才是不是说傻话了？
正当他硬着头皮想再承受一次尴尬、强行撤回刚才煞有介事的提议时，却听见林俣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说得有理。”
“……啊？”易敬抓了抓头皮，只觉得这人怕是也傻了，斟酌着要不要给他点提示。
林俣侧过脸，轻轻挑眉，笑了一下：“我今天……消耗太大了。”
“……”易敬觉得这人的神态与语言有些微妙的不对应，叫人莫名觉得他说的话半句都不可信。
“他的残魂并不能直接带来灵力，我只是个年仅十九岁的术士，你指望我是什么人间哥斯拉？”林俣一边说着，一边旁若无人地蹲在路边人行道上，往地面上画阵——确定这里不是现世之后，这人的行为又不管不顾了起来，“你说的对。这些麻烦事，交给我上铺兄弟就是了——即便这里不是我们的时空，这里的他应该一样是他本体的投影，也并没有像‘野蔓’里那样被强行隔离出去。”
易敬心中突然一跳，隐隐感觉，从林俣的视角，不应当知道这么多——除此之外，他来时便无比自然地说出混乱的中心是停星山，其他……其他想不起来了，但确定是有的。即便有些事可以推测，但林俣还是……知道得太多了。
“行了，画完了，走了。”林俣站起来，招手示意易敬跟过来，“虽然我认同你，但我要找的人还是很重要——我希望他能顺便帮我个人实现下愿望。”
易敬嗯嗯啊啊地答应着。他忽然又有了个奇奇怪怪的疑问。
——所谓幽冥，本质上，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