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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散步狐狸与挖土小孩

小说: 子夜掌灯人 作者: 柔橹三声 字数:3096

  易敬感觉自己正盘膝坐在一块巨石上,眼前是一片浮着淡淡云雾的深渊,天光阴暗,隐约有闷雷翻滚,面颊边不时扫过些蠢蠢欲动的细风。

  ——不对啊?他不是在电梯里么?这是什么地方?

  他下意识地想转头环顾四周,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并不能控制这具身体——他似乎只是被拘在这具皮囊中,这并不是他本人。

  天越发暗了,若非黑云的尽头还有一层白边,几乎叫人以为是到了晚上。

  雷声在头顶闷闷地滚了一滚,尚来不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心中却突地一跳,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情绪属于这具身体的主人。

  怕打雷么?易敬莫名有点想笑,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家伙方才可平静得很,简直就像被他这个盗号的挤下线了一样。

  来不及多想,突然之间,眼前毫无预兆地变成了一片纯白。

  这人愣了一下,然后猛地站起来,拼命向前扑去,双手全力一推,却没有碰到什么东西,反倒收不住身体的趋势,摔倒在一片虚无中。

  到此为止。

  易敬大口喘着气,茫然地睁大眼,望着突然切换回来的视野。

  ——刚才那人是被雷劈了吗?

  电梯门开了,是一楼。

  易敬盯着电梯门口地面上雪亮的阳光,愣愣地在电梯里站了好久也不知道走出去,直站到了电梯门重新合上。

  然后他又被迫乘着电梯上了楼——不知几楼上的哪个倒霉玩意儿刚巧要下楼。

  电梯停在五楼,门开了,等在门前的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学生,挠着头:“是我按成上了吗,这电梯怎么回事?……那个,你先上楼吧。”

  易敬干笑:“哈哈,没事,我也正要下。”

  这孩子困惑地歪了歪头,走进电梯按下按键,又把易敬送回了一楼。

  易敬站在单元门口那只估计是忘了拉走的大垃圾桶边上,眯着眼睛,抬头望向八楼上虞牧家的窗户——他来这里时才九点不到,跟虞牧也并没有扯太久的皮,可现在的阳光,怎么说也不像是九点多的模样。

  手机屏幕亮度不够,在室外什么也看不清。易敬抬手挡在额前,恰好望见小区外的马路上经过一辆公交车,想也不想,在门卫大爷惊悚的目光中一个百米冲刺过去,身姿矫健地堪堪扒住正要关闭的车门,在司机的骂声中刷卡上了车。

  他这才发现自己今儿个居然是一人包车。

  精准地找到老弱病残孕专座,跟个大爷似的坐下,掏出手机一看——

  居然已经过了正午了。

  公交车暴躁地开了出去,差点把易敬晃到地上。他下意识地抓住扶手,正了正屁股的位置,脑袋还是有点转不过弯。

  他随着车的起伏一下一下地晃,一时间脑子也有点晃坏了,居然想道:也不知以后哪家少不更事的小姑娘会落到虞牧这狗人手里,那可真是耽误青春——跟他待在一起,时间是真的不知道都他妈去哪了。

  ……

  虞牧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三张大蜘蛛网,心情复杂地深吸了一口气。

  秦秩不愧是飞升过的大佬,即使故去千年,仅凭一件遗物也能在一夕之间摧毁一只天妖的精神。

  ——那是他们二人真正意义上的初见之时。秦子河四十好几的人,却还憨得跟他的后世们似的,傻傻愣愣地不知瘸了哪只眼,居然把虞牧当成了凡人,还聪明绝顶地为他做出了这一件“护身法宝”。

  原理不明,触发条件不明,乍一看就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白色石头,虞牧觉得自己完全有理由怀疑这家伙是在糊弄人。

  他记得自己当时强颜欢笑得面容略显扭曲:“哈哈,秦上人,真是太谢谢你了哈,哈哈。”

  秦秩虽是一名人类术士,却是天然开悟,并不需要为所谓“斩妖除魔”劳神,毕生所修只是一个自在,从来不屑于揣测谁的想法,甚至于旁人跟他说什么他便会信什么,因此虞牧这句说得毫无诚意的谎话意外地取悦了这位当世大能,一来二去,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就了一段孽缘。

  说实话,那时的秦秩真是离经叛道得离谱,只因虞牧随口调笑了一句“青梅竹马”,这艺高胆大瞎搅和的家伙就真往幽冥里写了一段他们幼年相逢的场景。

  也就是散步狐狸与挖土小孩的故事。

  虞牧当时已超过千岁,自认为是一位成熟妖仙,某日一觉醒来,居然发现自己平白无故地多了那样一段匪夷所思的记忆,不满百岁的小屁孩竟出现在了他的幼年,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个月前与易敬“故地重游”,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劲才藏住这段胡闹。

  后来那人毁道重修,为人逐渐靠谱,以至于如今的虞牧几乎已经忘了当年那个任性妄为的秦子河都干过些什么破事——比如说这只“护身法宝”。

  ……说起来,就它这令人几千年都发现不了它存在意义的风格,倒还真像它的制造者——当年那个心外无物的讨厌鬼。

  虞牧站在床上,一只手扒在天花板上,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地往那小圆洞洞里瞧。

  他从没想过那东西居然真是有用的,自然也更不会知道这块石头有这么大威力,竟能打破他布下的防护——虽说在那个人身上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为奇,虽说……咳,他给天花板点防御力的初衷只是省得自己动手挥蜘蛛网。

  可他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触发了这东西隐匿千年的秘密。

  才略略望了一眼,他就不想面对现实地移开了目光。

  洞的尽头有一丝亮光,大约是打穿了。

  楼上的人或许此时还没注意到,但迟早会来敲门的。这地方现在可不像个正常人的住所,而一时半会儿地他也收拾不出来。

  他一想到这个,屋子里就又乱飞了几样东西。

  “……”

  虞牧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待在这里继续为祸人间了。

  走了走了。

  ……

  听筒里传出居月诸的声音,语气极为夸张:“劳驾,我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易敬按着微微发红的脸,暴躁道:“搞快点,你不是他迷妹吗,快给我介绍下你追的星。”

  “……不是,”居月诸破着音说,“你后山那位大能的事哪是我能乱说的?!”

  易敬想起两个月前第一次提起那位大佬时这八爪鱼的花痴样,不禁奇怪道:“你们为什么都反应这么大?刚刚我问玄驹——就是前天跟着我来你家的那个小妖——他也磕磕巴巴地不肯说,那糟糕的模样还不如直说自己疯了听不懂人话。”

  “我能只发花痴不说具体的吗?”居月诸真诚地问道。

  “……我只是有点好奇,那时候跟虞牧在一起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易敬略带犹豫地选择了这样的措辞,并没说出真实原因——自打从停星山回来,他就莫名地不安,总感觉今生的自己似乎让虞牧的社交生活质量下降得不止一点半点。

  居月诸长长地深呼吸一口,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吐气时喷麦喷得又长又响。

  易敬想起昨晚这八爪鱼莫名其妙的假传圣旨行为,微微皱眉:“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嗯……”好像怕被什么人偷听似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听不清,“我只知道他来来回回地重修过十来次——也不知道是挂科重修还是重学刷分,但无论如何,原本的灵力都会散尽,一切重来。那种过山车一样的操蛋感觉绝对不是正常人能承受的,更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主动去体验。你跟虞牧随便混混也就罢了,了解那个人干什么?”

  易敬不知道什么是“毁道”,但暑假里确实从学长学姐们口中了解过“重修”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故而对居月诸的话大略也有些一知半解,于是叹了一口沉重的气,认定了自己确然是虞牧经历过的最糟糕的朋友。

  居月诸接着警告他:“你可小心点,那位的转世可不止你一个,难保其中不会有哪个想成为唯一的正主的——而你们之间如何争斗,在虞牧看来都只是左手跟右手打架,连劝架的觉悟都不一定有。”

  这话就有些过分了。易敬忍不住说:“你对于他的人性的期待值为什么总是这么低?”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吐气声,简直跟小学老师说“你们这么就都是这么群呆瓜”时的痛心疾首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操,切叶蚁,”居月诸说,“我昨天不是说过了吗——‘天妖’!虞牧他不是人间生灵,连兽性都未必了解,你指望他理解什么人性?”

  易敬只觉得匪夷所思:只因为生作不同形态的生命,就武断地判定一个能说能动的人形生物其心必异,这白骨精是被种族歧视得不够么?

  他一沉默,居月诸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简直觉得这是她带过的最差的一届,于是暴躁而语重心长地说:“这不是我或者谁的一个观点,这是他们这些化生于天然的生物的天性,‘天地不仁’,听过没有?他们天然遵从‘天道’,不会也不可能理解什么‘人道’,除非他也是个刷分的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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