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肖建东给肖林打来了电话：
“告诉你，这一两天就要上班了，消息绝对可靠！”
“别吹了！肯定又是坑人的。”
“这次真不是，老板亲口说的……”
肖林再也不相信肖建东的话了，这也怪不得他——一个人只要被别人骗了一次，全身上下便会长满抵抗的触角，他从这件事走出来后，浑身都是树枝状的东西，人们看他是一个怪物，他看所有人也是一个怪物。所以肖林看肖建东就是一个怪物，虽然他高大、威武、挺拔。
肖林匆匆忙忙和妻子吃了一点早餐，妻子先上班去了。他步行出发，十分钟后，到达目的地。
按昨天规划好的那样，他先从中山路开始。这里有几个厂，大致是制作木器一类的门厂。肖林一个一个地去问，得到的答复是:有本人正式身份证，至少要在本厂干满1—3年，不招收短期工。
这等于点了肖林的死穴，但他并不气馁，其实他早就预料到结果了。也许他只是出来印证一下，或者是来撞撞运气，寻求意想不到的结果——这就是做人乐趣之所在，喜欢在既定的结果中冒险！喜欢在绝望中寻求生机！
肖林不喜欢命运的摆布，他向往的是揽绳一马平川的自由自在。
所以工作找到还是不找到都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不要使自己的思想和行为，落入“桎梏”“俗套”一类的词汇中，好给“好吃懒做”提供冠冕堂皇的理由。
肖林的行动比脑子转得更快，他立刻转移到另外一条战线上。这里叫着慧明工业园，里面有十来个小厂，多的十几个人，少的只两三个人。有鞋厂、电子厂、木器家居厂……一幢幢的厂房，被分割成三排，整齐而小巧，全是那种家族式兼小作坊式的“遗老遗少”，但你别小看这种传统的经营模式，老板对手下的员工要求也是极高——这就好比二婚的女人，为了夺回在第一次婚姻中的失败，造就高大上的形象，往往对第二任丈夫的要求比第一任要高很多。
肖林一看招聘的内容，普工至少高中以上学历，而且需要二年以上的相关经验，但工资跟那些没有文凭的人差不多。不说学历，单说工作经验，肖林想打个普工还需要二年以上经验——这真是某些人内心越肮脏，外表打扮得越光鲜，目的是为了掩盖其腐烂的五脏六腑发出来的恶臭！如果应聘者都有几年的工作经验，还会去打普工吗？随便找一个技工做做，工作轻松工资又高，岂不更好？
可惜这两条肖林都不合格，他只好闷闷不乐地走往下一条街——结果也是两手空空。
一个人，多次碰壁以后，往往只有一种可能——把“壁”拿回家，通宵达旦地研究，再研究……然后就没有了消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他一直在努力工作，锐意进取……眼下，肖林也只能这样了，他跑了大半天的路，脚板都跑痛了，从大腿中传来一阵阵强劲的酸痛味，让他瞬间失去了做人的爽点。
他决定还是回家算了，便转到人民路一带，这条街道不长，左右蹲着一两个工厂，在闭目养神。
肖林慢慢地摸了过去，招聘的职位都是需要一些业务精英，工资都在8000元以上，又是一副高大上的形象，肖林看见它们爱理不理的样子，有的还把头转向一边，不以正脸示人，仿佛借了它们的米还了它们的糠一样。
肖林心想，虽然自己不是什么精英，但以前在广东那边的一家五金厂，也是做得风生水起，官至领班。后来为了照顾老人和小孩，才辞工回家。但一到家乡，立刻感觉身价倍降，变得一无是处，变得百无一用，变得找不到工作了——好比一个在部队很牛的正连级干部，转业到地方以后，只能接受降级安排工作。
肖林像一个不被人待见的乞丐一样，在这条街道上行走，他越走越慢。如果从上往下看，极像一个极小的爬行动物，在艰难地向前爬行。街道上快速行驶的汽车，反衬出他超乎寻常的慢。他更像被这个小县城遗漏的人，看不到一丝希望。
此时，阳光直泼下来，不跟肖林商量就直接打在他的头上，他感觉头脑微微有些胀痛，随手在伤口上摸了一下，仿佛在上面敷了一把膏药，似乎伤口没有以前痛了。
他走到一棵树下，把头埋进浓阴里，想让剩下的所有痛苦全部清除——但他想错了，对于每一个农民来说，命运早已把毒日埋在他们的心头，世界上任何阴凉都无法把此种毒素完全消除。
肖林只想快点回家，摆脱这种难堪的局面。他加快了速度，在这条街的拐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定睛一看，原来是瘦高个，蹲在一旁喝水，旁边是一辆自行车。肖林正在闷郁之中，突然看见老朋友，情绪立刻高涨起来，他调转头来，朝瘦高个走去。其实肖林也不喜欢瘦高个，以前瘦高个整他和肖建东的事，虽然过去了，但一想起这件事，心里总不是滋味。今天，肖林实在太苦闷了，他总想找一个人来诉诉苦，兜售兜售心中的郁闷。他走过去的时候，瘦高个刚好朝他瞧过来，两双眼睛对撞了一下，把刚刚喝水喝得有点狠的瘦高个，肚子里的水又撞出来了一些。
“你怎么在这里？”两个人同时向对方发问。说是同时，但仔细听，仍然能辨认出瘦高个提的问题在肖林的前面。所以最后一声应该是肖林的声音，可是听上去他们两个人的声音是同时完的。
肖林知道，最先发问，意味着谁的惊讶的程度最大，很自然另一个人就成为嘲笑的对象——好比一个成语“五十步笑一百步”，虽然都持批判的态度，然而我们都喜欢“五十步”，毕竟它比“一百步”少了一半。
“不好好呆在家里，工作有什么好找的呢？钱，是挣不完的！”
“你不也一样。”
“我是出来走走看看。”
“走走看看？不在超市闹街去走，偏偏在工业园中走……”
“哈哈哈——”这一段时间以来，肖林终于高兴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