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夭记忆里对谢图南印象最深的是她在六岁时被谢家收养的那一年里误闯谢图南唱曲儿的场面。那一年，谢图南九岁，小旦角身段初成，走起来婀娜生姿，舞态优美。见她误闯进来，只是停顿了一会儿，又开始唱了起来。都说人的视觉是最容易受到震撼的，尤其是她多年来被困在狭小的孤儿院中，见识到的人很少，遇见的事物也只困于同其他孤儿的心眼儿争斗，所以看见谢图南扮着旦角，眉目生情，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巧笑嫣然，自然而然地被惊艳了一番。
因为少时年幼，谢图南还未到变声期，加上口齿清晰，唱腔柔和圆润，不免将他认为是比她大几岁的“天仙姐姐”。在谢家人找到她后，便给她介绍了她来到谢家三个月后才遇见的谢图南。知道“天仙姐姐”是男生后，她觉得三观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从“天仙姐姐”到“长她三岁的哥哥”，心中的落差谁人可知？——毕竟当时她还心中暗自欣喜，这偌大的谢家终于有和她年龄相近的小孩儿玩伴了——天知道这三个月来她心里是多么不舒服！
趴在谢图南的背上，莫夭回想自己在谢家时光，记起与谢图南的初见，觉得当时的自己好傻，轻轻地笑了起来。
谢图南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对他说：“你在笑什么？”
“在笑我自己将你当成‘天仙姐姐’。”莫夭很诚实地告诉他自己心中所想。
“哦？”谢图南不解。
“就是你在练习的时候。”一来一回，挑起莫夭平常关注的话题后，她的话变多了起来，“是《惊梦》的部分。”
莫夭说的《惊梦》是昆曲《牡丹亭》的经典片段，描写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相识部分。年幼且从未接触过昆曲的她自然不知道谢图南在唱些什么，但她将此事记在心里，年岁增长，也逐渐了解他当日所唱之曲。
听了莫夭的话，谢图南回神，知晓她的意思。他自幼学的是旦角，家中又是靠这些传承，自然自小时时练习。他记起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女孩闯入他的场地后的慌张，面上也是同现在一如既往地笨拙地硬撑着，不让人看出她的不安，殊不知，她越是这样，旁人越能看穿她心中所想。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啊，谢图南暗暗心想。
“你失望了吗？”谢图南扯了扯嘴角，语气轻快地说道。
“唔。”被轻松的氛围感染，莫夭心情也愉快很多，心中思考着是否要说实话。她说：“我也挺高兴有你这样的玩伴的！”说完拍了拍他的肩，以示肯定。
谢图南挑了挑眉，神情带些玩味，那这是很失望的意思吗？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啊。”莫夭在他背上，自然没有看到谢图南的表情，诚恳地应声：“的确如此，我比较喜欢跟你玩。”
路上两人有说有笑，都挑着愉快的童年回忆打趣调侃对方，聊着聊着，先前的礼貌生疏也渐渐消弭。
约莫再走了五十多步，庞叔家的诊所已在面前。为莫夭治伤的是庞叔的小儿子庞中清。庞叔有三个孩子，大女儿远嫁国外，二儿子选择去沿海经商，只有小儿子子承父业，留在了这里——这些情况是路上谢图南说的，而谢图南自是从旁人口中得知——邻居总是会这样，将同辈的人拎出来比较比较。
值得一提的是，庞中清和谢图南自小就不对付，原因就是他说他和林终南是一派的，不会和“死对头”和谐友好共处的。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庞中清的脾性是否还是和当初一样，莫夭很好奇。
然而看病过程中，莫夭发现庞中清稳重了许多。
“我给你拿点红花水擦过了，现在感觉如何？”庞中清轻捏了莫夭的脚背，问道。
“感觉还好，比之前好受的多。”莫夭微红着耳朵说，被人揉了脚让她感觉有点不适应，即便眼前这人是医生。
听了莫夭的回答，庞中清轻轻一笑，说：“那就好，等下我给你装点回去，只要洗漱后耐心揉开就好了。”
“那要多久才好呢？”
“不需要很久，一两个星期就好的差不多了。”庞中清脱下一次性手套，瞥了一眼站在莫夭身边的谢图南，继续说，“这段时间能不走路就不走，好好休息一下比较好...嗯，我说的是你的脚。”
“好...”莫夭无奈一笑，记忆中的庞中清的形象逐渐变得鲜明起来。
“怎么？过了这么久不认识我了？”庞中清挑眉笑道。
“没，你还是你。”莫夭莞尔。
这时谢图南走到两人面前，接过庞中清手中的药，对他道了声谢，并准备付钱。
“得了，我还能要你们的钱？”庞中清调侃，“太不把我当朋友了吧。”
谢图南瞬时怔住，并不是因为庞中清不收钱的原因，而是因为“朋友”二字，原因很简单，他和林终南不合多少年，他也就和庞中清不合多少年。时隔多年没想到他们也已经到了可以称为“朋友”的时候。
谢图南笑了一下，收住付钱的手，动作流畅看不出刚才的怔愣。
“那我们就先走了，等下要去谢家。”莫夭时机刚好的出声。
“好。”庞中清看着莫夭和谢图南“亲昵”地动作，脱口而出，“你去看终南哥了吗？”不知他是对谁说的。
搀着谢图南的手的莫夭背影顿了一下，动作不大不小刚好引起谢图南的注意。就在谢图南将目光移到莫夭的头顶时，莫夭回头对着庞中清嗯了一声，里面的意味道不清说不明。
“那就好。”庞中清没有继续说下去，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
——
“你...你还好吗？”谢图南眉眼淡淡地，嘴角轻抿。时间太久，他们在时间的洪流中被冲散，再不是那群逆着时光边走边嘻哈怒笑的少年了，他开始不懂自己，更不懂眼前的人，或者说他不愿意去了解。
“啊？”莫夭心里想着事，听到身边的人问她话，惊讶出声，“我还好呀。别担心啦，我也不是第一次崴脚了，往往第二天就好了，这次也不会例外的。”说完，莫夭对他笑了笑，惊讶也很感谢见到他后来自于他的关心。
“......”谢图南点了点头，眯眼看了前方的景色，提议道：“你可以先养好脚然后再去谢家看爸妈。”
“嗯嗯。”莫夭也正有此意，毕竟这幅样子的确不适合去见谢家的长辈，而且这次见面本就是比较仓促的，还是做好准备再去较好，不然也是对他们的不尊重。谢图南此时提出，她便应允。
“......”谢图南再次轻默一下开口，“我送你回去吧。你住的旅馆在哪里？”
不作多想，莫夭报了一串地址，今天她也累了也想休息一下重振旗鼓。
谢图南将她送到了门口，走进旅馆时就引得许多人回头，倒不是因为莫夭奇怪的走路姿势，而是因为她身边这人长的太过惊艳。如果说程语海是斯文儒雅的气质，那谢图南便是一举一动皆有古时贵家公子的倜傥，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我到了，谢谢你。”莫夭打开门，将房卡插入卡槽内，回头朝谢图南眨了眨眼说，“回见？”
“嗯，回见。”
旅馆是家小旅馆，标准的单人套件，设施样样俱全，更重要的是这边的治安很好，而且旅馆信誉也不错。虽然当时订的时候，林安繁曾提议到她家住，但她还是委婉地拒绝了，因为她还是更倾向于旅馆的装修风格——昏黄的灯光低垂着床的两旁，淡淡地余光洒在她换过的枕套上，床上的被套也自是和枕套相搭，但那里的光很弱，可更添一种温馨。莫夭一度想将自己的租房改造成这种，可惜房东不愿房子大改，她也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于是作罢，也因此在外出时对旅馆酒店的选择更加上心了起来。
现在时间还早，莫夭忍着右脚的不适，扶着墙壁走到浴缸旁边放水，准备舒服地泡一下澡。
水声并不大，当莫夭听到房门开启又关闭的声音，心中一凛，试探着出声：“是谁？安繁？”但房卡只有一张，安繁也只是知道她的房间号，那是谁呢？
没有人回答，莫夭只觉得心脏里揣着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砰砰地跳，不得安定。
就在莫夭想着如何自救时，外面传来了略显苦涩的声音，因为声音的主人像是吞了黄连一般，咽不下吐不出，只能生生受着。他说：“是我，林终南。我来看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