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季先生，让你看到这样的场景，但还是希望你可以保守秘密。”
季信当然知道这样的负面影响对一个明星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还是要谢谢你，不然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竟然没有按时吃药。”
季信犹豫着开口：“你看见过他房间里的那些东西了吗？”
伊藤泷点着头，“你说的是那些血吧？”
“他是有自杀倾向吗？”
伊藤泷垂着眸，“不，那是他在找灵感。”
季信都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有人用自残的方式来找灵感？
伊藤泷看着沙发上的人，情绪难以复加：“他的歌就是这么写出来的。从歌词到旋律到专辑的封面，每一步都是他自己完成的，我是他的经纪人，也不过是把这些东西交给公司而已。”
季信难以置信地看着，“是你让他这么做的？”
“是他自己要这么做的。”
“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命用来当作赚钱的工具。”
伊藤泷沉默了一下，未置可否，“他不一样，对真白来说，只有作品才能证明他存在的意义。”
季信觉得有点不可理喻了，“这话是你说的，还是公司说的？”
“真白从来不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没有人逼他，也没有人逼得了他。”
季信沉默了，看着渊真白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想，是啊，一个对自己都能这么狠的人，别人还能怎么逼他呢？
但他还是不相信，他强硬地再次确认：“真的不会是谁在精神控制他做这样的事吗！你说过他有精神障碍，对吧！”
伊藤泷看着他认真的表情，闷笑了一声：“你不会以为是我偷偷用药物控制他成为赚钱的工具吧？”
季信没有否认自己确实在考虑有没有这个原因，如果有那真的应该报警。
“他这个病，很早就有了，早到我那个时候还在跟别人一起欺负他。”
“他小的时候经常被人欺负？”
“嗯，因为一些原因。真白从小就没有父……”伊藤泷意识到差点说错，突然改了口，“…从小就没有妈妈，一开始只以为是自闭症，后来真正发现问题严重是在高中的废弃音乐教室，他被锁在里面整整两天。我们发现他的时候，教室的墙上全是画，他割了自己的手，画画打发时间。”
季信诧异地张了张嘴，“他那个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吗？”
“嗯，除了已经精神不正常以外，算是没事吧。但可能也是在那个时候激发了他的创作天赋，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去过学校，待在家里脑子里就只有画画和音乐两件事。”
季信如鲠在喉。
看见他纠结的表情，伊藤泷笑着安慰他：“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虽然性格恶劣这一点没办法改变，但是只要按时吃药，精神正常还是有保障的，不然我也不可能让你单独跟他相处。他每次发病的时候只是会陷入一种梦癔的状态，没有攻击性，你放心吧。”
第一场谈判会议其实并不顺利。
季信委托方提供的资料上得知，渊真白脱离歌手身份之后与伊藤泷成立的音乐公司更侧重于收录唱片以及培养艺人，虽然他已经不唱歌了，但还是一直在创作，他的作品就由伊藤泷着手开发，最终按照版权合约来到中国内地，再由内地的音乐公司发布上传到网络平台。
“鉴于版权合作谈判的复杂性，合同到期后与新的合同签订日之间是存在一定的权利空白期，但你方当事人并没有实际下架歌曲，而是默认在空白期内可以正常使用，这并不符合法律规定。”
季信坐在云翳音乐公司的会客厅里发表自己的观点，目的在于跟对方当事人进行有效沟通达成庭前和解。伊藤泷扣着手神色自若地坐在他身侧，眼神时不时地看向对面。
对方律师的年纪稍微要大一点，经验和举止显得更加成熟老套。
“著作权合同也是商事合同，是双方当事人达成合意的结果，在原合同中你我双方并未就空白期是否下架歌曲的内容进行约定，且在双方之间曾存在过交易习惯，我认为我们可以预期履行，并不支付相关违约金。”
第一次双方总是想争夺谈判的主动地位，况且著作权领域的纠纷诡谲难辨，反驳和拒绝都是首次接触和谈判中最正常的事。
两个小时后季信整理着手上的材料，等待会议室的人逐渐散尽后才慢慢开口。
“我会根据今天的内容制作新的调解方案，在下一次会谈之前希望伊藤先生能来事务所参加模拟会议。”
伊藤泷也并没有着急起身走，他托着脖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正襟危坐的季信，不由地感叹，“看来这几年，我们都变得不一样了，你以前哪有这种气势啊。”
季信瞥了他一眼，“伊藤先生这是夸我呢？”
伊藤泷点点头，甚至觉得夸得不够厉害，要把以前的他拉出来踩一踩才能衬托，“你以前连真白都吵不过，他不高兴你就只能憋着生闷气。”
不是以前吵不过，是以前的渊真白根本就不跟你吵，往房间一躲，电脑音响电子琴一砸，就能让你的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一整天。
“你当初为什么要走啊？”
季信的记忆还在短暂的停留，可听到他问这一句，眸光莫名地又垂落下去。
伊藤泷想接着说：“你知不知道……”
“抱歉。”季信强压胸腔中的异样打断他，“今天的谈判我还是准备得不够完善，不然下一次还是让裴主任来跟吧，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伊藤泷侧目睨了他一会儿，决然道：“不行。”
季信表示很不能理解，“虽然我不知道渊先生是怎么跟你说的，但他说这是正常生意，那为什么换个人就不行了？”
伊藤泷看着他，从眼睛到鼻子再到手，淡淡地开口：“其实这个案子不重要，也不过就是百八十万的事。重要的是你，季信，你根本就想不到你走了之后真白经历了什么。”
季信闻言指尖轻颤了一下。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唱歌了吗？”
季信想知道，但又不敢知道。其实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对渊真白有多重要。他从日本回来后的那一年，渊真白只出过一首歌，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了。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感觉高烧的余热过后是透彻的凉，那凉意从头发丝直降到脚底。
“我…我还要回去写案情材料，先走了。”他站起身，从座位上错出来，然后定了定，“案子我会继续跟的，模拟会议你一个人来就行。”然后走了出去。
后面的伊藤泷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揣着手看着季信离去的背影，胸前的领带被他蹭得皱皱巴巴的，“小样，还拿捏不了你了。”
季信回到事务所去归档今天会议的材料，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廖臻神秘地探出头，“主任在办公室里，说是看见你回来了让你去一趟。”
他寻思着裴锡可能要问中午开会的事，他点点头，“那我去看看，顺便把下午谈判的内容也做个汇报。”
廖臻一手抻着茶水隔间的推拉门，精致妆容的眉间有点担忧，“主任脸色不太好，你小心一点。”
“嗯。”
季信本想直接去敲裴锡办公室的门，但走到门口听到裴锡在里面很大声地打国际电话，流利的德文源出不穷，他很少听到自己这位师哥发出这样尖锐的声音，似乎是吵起来了。
于是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里面彻底安静下来才敲响了房门。
“进来。”裴锡的语气有点疲惫。
季信推门进去，看见他正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蜷着身体，手肘搭在膝盖上。一手取下眼镜，一手揉着眉心。
“师哥，你找我？”
裴锡抬头看他，眉心中的涟漪并未褪去。
“谈的怎么样？”他重新戴上眼镜，神色恢复以往的镇定，从沙发上站起来。
季信如是说了，表达了自己观点希望下次会谈前增加一场模拟的谈判，由裴锡来充当对方律师发表反驳观点。毕竟裴锡于这个领域中成就在事务所属于中流砥柱，他的观点很可能就是对方律师反驳的要点。
裴锡闻言表示赞同，“你的想法很好，我知道你尽力了。”同时又关心起他的身体，“但是抱歉，本来应该让你回去休息的，你的烧还没退对吗？”
季信摇摇头，”我知道这个案子对我们很重要，即便你让我休息我也不会听的。“
裴锡顿了一下，然后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委托人是不是跟你认识？”
中午自己从会议室跑出去，然后渊真白也跟了出来，回去后还莫名其妙地换了负责人，怎么想都不可能瞒得住他。
季信点头，“以前…有点交集。”
裴锡沉默了一下，“他会影响你？”
季信以为他在担心工作上的事，立马打出十二分精神，“你放心师哥，这个案子我会跟到底的，没人可以影响我工作的热情。”
裴锡皱着眉，表情看不出悲喜，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最终只能落在他的肩膀上，“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