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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牢

小说: 毒药 作者: 端木春深 字数:5192

  小柳真的见到宋长安了,不过地点却未能如她所愿。没有她喜欢的明媚的阳光,没有微风,没有流水,没有柔软的草地,只有冰冷潮湿的地面和墙壁,被泥土封死的小小的窗,高高地悬在石壁上,隐隐约约地,还可以听到雨声。

  小柳醒来的时候,高高的石顶上有水珠落下,砸在她的脸上,在不透光的暗室里,回声沿着圆形的轨迹一圈圈散发出去,映得墙壁显现出青铜一样的金属的光泽,在漆黑的空间里显得空寂,寥落。她从坚硬寒冷的地上爬起来,眼睛尚未适应这样的黑暗,她的手摸索着,摸索着,突然碰到了另一只手,一只稍大一些的,冰冷的手,然后是一个人的身体,硬净的身体。她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因为她清楚地感应到了那个人的呼吸,极不稳定的,微弱而温柔的呼吸。她想这个人应该是中了毒,她想如果毒在这里就好了,这样不管他中了什么毒,毒都一定可以想办法救他。但这里实在太冷了,小柳于是借着黑暗小心翼翼地脱去了衣服盖在他那冰凉的身体上,她想,若想逃出去,两个人总是要比一个人好些。

  小柳安静下来,找了块稍微干燥的地方坐下来,开始调理内息。

  雨声渐息,月光不知从什么地方不动声色地洒了进来,沿着石顶与石壁之间的缝隙流泻而下,湿漉漉的石壁呈现出更冷更亮的色调,幽幽地泛着光。小柳睁开眼睛,借着月光,她竟然发现那个人正是宋长安。月光更明亮了,她似乎看到宋长安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于是她以兔子一样的速度窜过去将宋长安身上的自己的衣服披在身上。

  宋长安真的醒了,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显得棱角分明,刻画出坚毅的轮廓。他坐起来,看了面色张皇的小柳一眼,先是一愣,很快就笑了:“你来看我,辛苦你了。”

  小柳咬咬嘴唇,随手抓起一块碎石向宋长安掷去。宋长安惨叫一声,应声倒地。

  小柳不由惊呼一声,宋长安又应声而起,将接在手里的石头回掷过去,正打在小柳的头上:“小柳姑娘?什么事?”

  小柳捂着额头道:“你干嘛装死?”

  宋长安委屈道:“我没装死。”

  小柳怒道:“为什么打我?”

  宋长安笑道:“无心之失。”

  小柳兔子一样窜过来揪住宋长安的衣服,“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还回来。”

  宋长安顺势抓住小柳纤细的手腕:“别动怒,你得节省力气,不然谁救我出去?”

  小柳冷冷看他一眼,转过身去:“你不是中毒了吗?”

  宋长安苦笑道:“谁说我中毒了?”

  小柳道:“这几天我跟毒学了很多东西啊,你刚才那个样子,明明就是中毒了嘛。”

  宋长安拍了小柳的额头一下:“傻丫头,普通的迷香而已。”

  小柳带着无限失望的表情低低地“哦”了一声,然后捂着额头在宋长安身边坐下。

  宋长安看着身旁的小柳,褐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散发着莹润如玉的光泽,长睫毛看上去湿湿的,眼帘翻飞间,偶尔在面颊投下小小的阴影,像云落在她甜美的面颊。五彩的衣袂沾了泥,发线散落开来,浓黑的颜色格外好看,像是月光山中的一壁瀑布。宋长安心里突然变得柔软起来,看着她,似乎很多仇恨,很多往事都能放下不提。他对着自己的影子暗暗苦笑,他的确是中了毒,又是一种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毒,他尝试像小柳那样调理内息,可是稍一动气便觉得胸口发闷,气血不畅,他暗暗克制着自己的异常,但他不在乎,毕竟身上佩戴着昆仑玉,只要假以时日,昆仑玉一定会将他的身体净化干净。他知道小柳一定是和毒来找他才被关在这里,他觉得小柳在这里比在无花山里安全得多,至于毒,他根本不需要担心。

  但现在,他担心许多别的事情,比如然之,比如杀人凶手,杀死罗刹婆婆,慕容子,催命仙姑和云南十鬼等人的凶手。其实凶手并不难找,他怀疑过很多人,那个华衣人,璇玑,甚至小柳。当然,他还在担心宋夫人,他心里隐隐觉得母亲和巫月教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喂,你在想什么?”小柳突然问道。

  宋长安笑道:“我在想我们怎么出去。”

  小柳撇撇嘴道:“你也看到啦,这鬼地方四面都是墙,你有本事用内力把墙震开。”

  宋长安苦笑道:“我要是有那本事,就不会被关在这了。”

  小柳道:“那不就好了,既然出不去,不如既来之则安之,没准花雕鸡一会儿高兴了就放我们出去了。”

  宋长安道:“你怎么知道他会高兴?”

  小柳道:“毒和他在一起,他怎么会不高兴?”说罢在地上躺下来。

  宋长安道:“你不是来救我的么?怎么自己躺下了?”

  小柳皱眉道:“我救你你就得听我的,反正你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这里至少比外面安全多了。”

  宋长安笑道:“小丫头,你太小看我了,你怎么知道我出不去?”

  小柳跳起来,睁大了眼睛:“你能出去怎么不早说?起来,我们这就回去,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了。”

  宋长安正色道:“我累了,不如先睡会,你说的对,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毒会来找我们。”说罢就在地上躺了下来。

  小柳边跺脚边拉他:“快起来,不然要你好看!”

  宋长安坐起来笑道:“你乖乖坐下听我说。”

  小柳真地听话地坐了下来。

  宋长安道:“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

  小柳道:“是地牢吧。”

  宋长安道:“地牢就是在地下的牢……”

  小柳不耐烦道:“废话,还用你说?”

  宋长安笑道:“那你知道这地牢上面是哪里呢?”

  小柳道:“难道你知道?”

  宋长安道:“如果我没猜错,我们上面是个躺死人的地方,上面有五双眼睛盯着我们呢。”

  小柳不由向宋长安身边靠了靠:“你,你话说明白点。”

  宋长安继续道:“我们在那个破庙下面。”

  小柳不屑道:“你怎么知道。”

  宋长安道:“只是猜测而已。你是被人抬进来的。”

  小柳道:“是又怎样?”

  宋长安道:“我是自己走进来的,当时我还有意识,我被人拉着走进了地下一条长长的甬道,我听见地上有淙淙的水声,感觉得到泥土干湿的变化,我隐隐地知道这是那条周围种满了温柔乡的河,我们已经离开了这处山中的庄院,甚至我感觉到我在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这条通道很长,我们约摸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这间石室,当时外面虽然在下雨,但是我却看到石室内石顶和石壁之间有微弱灯光泄进来。”

  小柳道:“那也不一定就事破庙啊。”

  宋长安笑道:“现在灯光虽然熄灭了,不过月光还是挺亮的,你不如看看你的周围。”

  小柳低头细看之下不禁尖叫了一声,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抱住宋长安。

  宋长安皱眉道:“不用怕,它们都死了。”

  地面上细细密密有一层昆虫的尸体,这是一种细小的红色虫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泛出淡淡的红光。

  宋长安道:“这是深山里的尸蚕,成群出没在有尸体的地方,如果我没猜错,它们都是从石顶和石壁之间的缝隙中掉落下来的。”

  小柳小心翼翼地问道:“它们,它们怎么都死了。”

  宋长安道:“破庙里那几位都是怎么死的?”

  他们都是毒死的。

  小柳的脸已涨得通红。她已一刻都不想再在这地方待下去。

  宋长安继续道:“这石室修建的仓促,所以有不少疏漏之处,才留下缝隙,据我推测,这石室建好不过才一个月的时间,所以说这石室既不是为了关押重要的人,也不是为了困死谁在里面,但是很有可能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

  小柳道:“什么?为我们?但你说了这么久,还是没告诉我要怎么出去啊?”

  宋长安道:“我没说我能出去啊。”

  小柳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刚才不是说……”

  宋长安笑道:“我说什么了?”

  “小丫头,你太小看我了,你怎么知道我出不去?”小柳仰着脸,学着宋长安刚才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宋长安又笑了:“小丫头,你太高看我了,你怎么知道我说那句话得意思就是我一定出的去?”

  小柳怒道:“宋长安,你个大骗子,大混蛋。”

  宋长安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其实他心里明白,想从这间简陋的石室出去亦非难事,但他却觉得,花雕把他们困在这里,有别的目的。他在等,他在等花雕的新花样。

  毒篇

  雨声住了,我醒来便知道,我在哪里,我听到凄厉的鸟鸣,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山风清冷,推开了窗,袭进房间,我感到微微的寒冷。

  院落漆黑一片,隐隐有水声萦绕,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眼睛盯着我,步步紧逼。我看到有个修长的身影站在水的彼岸,单薄的白衫在风中轻轻战栗,他说,他们在地牢。他的手指向雾气深重的地方,隐约地,我只看到一盏灯在雾中闪烁。

  她穿过长长的回廊,石阶一路向下,通向深深地下。那是条漆黑的通道,她一直一直走下去,无所畏惧。毕竟和无山比,这种寂寞算不了什么。

  她感到通道明显向下倾斜了,她听到潺潺的流水声,空气也逐渐湿润起来,路却愈渐平坦。水流声逐渐远去,接下来是一片死寂,只有偶尔的滴水声打碎黑暗。

  不知走了多久,她隐隐看到了光亮,前方逐渐开阔起来,一扇矗立的石门挡住去路,毒在周围的墙壁摸索着,直到摸到一块凸起的岩石,她试着用力,竟缓缓将它推入了石壁里,石门缓缓地打开了,石室内,小柳躺在宋长安的怀里睡得正香。宋长安苦笑着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毒冷冷道:“我来的真不是时候。”她说这走到宋长安面前。

  就在这时,只听“轰”地一声,石门再次关闭。

  毒道:“这次好了,我们谁也别想出去了。”

  宋长安笑道:“也好也好,不如坐下休息一下好了。”

  小柳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看见毒,眼睛一下子放出光彩,拍着手笑道:“好啊,我们可以回去了!”但她马上就发现了宋长安和毒异样的表情。

  毒看了已经关上的石门一眼,冷冷道:“我们谁也出不去了。”

  宋长安道:“也好,我看着地方挺适合你们俩。”

  小柳道:“宋长安!你说什么?”

  宋长安笑道:“我说我的衣服上都是你的口水。”

  小柳怒道:“你……”

  毒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宋长安:“你还笑得出来。”

  宋长安微笑道:“不用担心,天亮他一定会放我们出去的。不如先睡一会好了。”

  花雕篇

  飞龙堡,翡翠阁,无极门,在我看来,不过是些不入流的门派。现在的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但我没有精力和他们纠缠不清,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想我应该回昆仑,去看看药,看看陆无双。

  我站在佛堂看然之瘦削的身影,许久才说,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她的目光暗淡下去,幽幽叹了口气,我看到她眸中升起黄色的雾气,像漫天的黄沙在她平静的心底卷起波浪。然后我听见她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幽幽的,如一汪泉,她说,回大漠。我定定地看着她,骄傲地仰起头,告诉她我不会受任何人摆布,我说,不,我们去昆仑。她眼中有什么东西迅速沉沦下去,但她没有说话。我迅速封了她的穴道,我用长长的披风把她包起来,然后抱起她,一直一直走到后山,山风肆意地吹,眼泪在眼眶便被迅速风干,只留下苦涩的疼痛。我的马车等在那,车上的人是我的心腹,我把然之交给他,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去大漠,黄沙镇。我亲吻了然之的额头,我说,再见,然之。我知道,这一别就是天涯。

  我命人将我的藏酒全部打开,浇在我的住处,然后,我点燃了火把……

  不过过了半个时辰,宋长安便听到头顶的地面有异动,似乎有很多人涌进了小庙,宋长安叫醒了沉睡中的小柳和蜷缩在角落的毒,他一直手压在唇上,示意她们不要出声,小柳很快会意,他们都听到了地面上的异动。脚步声杂乱中有序,很显然是有组织的。

  宋长安低声道:“八成是飞龙堡,翡翠阁和无极门的人到了。”

  小柳不屑道:“连夜进江陵,直奔无花山,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花雕么?真是可笑。”

  宋长安轻笑道:“看来你很看好花雕啊。”

  小柳瞪了宋长安一眼。

  毒却低声道:“我们如果再不闭嘴,很容易被人发现。”

  这时,地面上传来清晰的说话声:“师父,您看这……”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连楚师弟都死在这里……”他咳嗽了两声,然后就是大段的沉默,宋长安猜想,他可能在察看尸体。

  小柳低声道:“这人难道就是翡翠阁的一把手,端木残?”

  又一个尖细的男声响起:“端木兄,西门兄,我飞龙堡一定帮你们报仇雪恨。”

  这想必就是段天涯了。

  小柳低低地呸了一声:“假惺惺。”

  这时,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声音喘着粗气说:“启禀门主,催,催命仙姑和云南十鬼的尸体,就在那边树林里。”

  一个粗重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我们去看看。”

  另一个女声清脆地响起:“爹,我也去。”

  段天涯似乎沉思了一会,说道:“快去快回。”

  宋长安低声道:“这恐怕就是云南十鬼第五鬼的娘子,段苜儿,传说是个美人。”

  小柳道:“再漂亮也成寡妇了,你有机会下手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启禀堡主,山中起火了,火势很凶猛,我怕……”

  段天涯低声喝道:“糟了。恐怕有诈。”

  似乎有人摔倒,兵器相撞的声音,供桌碰倒的声音,有人喘息的声音。

  宋长安一下子站起来:“糟了,他们中毒了!”

  毒皱眉道:“他们怎么会中毒,怎么可能中毒?”

  小柳道:“死就死吧,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

  宋长安道:“端木残,西门春还有段天涯都不是等闲之辈,平时做事也十分小心谨慎,怎么会如此轻易被下毒?”

  石室内的温度逐渐升高了,墙壁也变得极热。火势终于蔓延到了小庙。

  这时,似乎有幽幽的香气沿着石顶和石壁的缝隙飘进来,如烟如雾,将宋长安三人围绕起来,痴缠着不肯散去,宋长安顿时觉得手脚发软,小柳已经无法站立。

  毒却突然道:“我懂了,这是鬼泣木点燃以后的香气,我曾留意过,花雕住的地方,亭台楼阁全部都是这种木头建造,他恐怕是点燃了自己的住处,这燃烧木头的有麻醉作用香味借着风势飘过来。这种香味只是令人在短时间内内力尽失,昏迷不醒。”

  话音未落,小柳已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宋长安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倒下去:“我身上,明明有昆仑玉,怎么……”

  毒道:“昆仑玉只能抑制毒性,可这种迷药根本算不得是毒。”

  毒咬着牙努力让自己清醒,但是很快,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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