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案上的茶，浅啜了一口，嘴唇触到湿气，有了些暖意。
宫女立春进屋添炭火，见我端着茶出神，小心翼翼道：“公主……”
“怎么？”我扯起笑容看向她。
立春怯怯道：“回公主，适才小柔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可是有什么事儿？”
我摆摆手，苦笑：“只是打破了个茶杯，没什么事。”
立春怯怯福身退下。
仿若忽然领悟到，原来，我在这里亦是一个主宰者，他人命运的主宰者。我的一言一行一语一笑，都牵动着那些人的喜忧心思，那些生命如草芥卑微若蝼蚁的人。
不由握着茶杯苦笑，只觉得入口的茶分外的凉。
起身步至院中，细细的落雪簌簌有声，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剔透晶莹，我伸掌盛雪，却不觉得冷。看着蹁跹的雪花，我忽然有种飞舞的感觉，想着想着不觉嘴角就扬起笑。多好，现在，我又能飞舞了，我的翅膀回来了。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太后于宫里设宴。小柔一众人忙着为我梳妆打扮，这是我病愈后参加的第一场宴席，还是大宴，听说来的不只是宗室皇亲，还有此番来朝的蒙古亲贵。太后擢令诸公主及宗室格格皆于夜入席，宴罢听戏。
常为我穿衣梳头的另一宫女玉旻拿起一件红色宫装看向小柔：“这件？”
小柔摇摇头：“太艳了。”
也是，我不适合这样的红色。不知怎的，诧见耀眼的红色，我脑海里随即闪过一个明艳倾城的身影。明明姿不胜人，怎可喧宾夺主？我亦摇摇头。
看着镜中的小脸，柳眉大眼，高鼻樱唇，略带了几分十六岁少女未脱的稚气。只除了这双蓝色的眼睛，这张脸和我高中时丝毫无异，稍稍打扮勉强可算是清丽可人，但无论如何都和那位明艳动人的八公主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没有一点儿相像的地方。心中默叹上天不公，一个爹妈生的咋还相差这么多！
正想着，就见玉旻拿起一件鹅黄宫装：“那这件？”
小柔还是摇头，若有所思道：“太后娘娘说了，今儿个这宴席不算正礼，让格格们随意打扮。这‘随意’里头可包含着大道理！”她稍顿了顿，“席上请的可都是蒙古亲贵，其中不少还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这个中含义可就多了。说不定呀……”她复又顿顿，“太后是想替各位公主挑选额驸！”小柔抬眼含笑。玉旻接道：“诶，对对对！前日我撞见宁寿宫的三喜儿，就听她提到过。三喜儿的姑母是太后身边的桂嬷嬷，她的话准没有假！”
我朝她们翻了个白眼，笑嗔道：“你们就这么希望我嫁出去呀？那成，别说我嫁到蒙古，就是嫁到大沙漠里也得夹带着你们两个，咱们一人一口沙子，谁也少不了！”
“奴婢不敢！”小柔作势笑福了个身，“就是奴婢敢，十三爷也舍不得！”
这俩丫头完全将她们追求时尚的革命热情投入到我身上，轮番的折腾我，可比上官当初借我的脸试用化妆品理由要正当多了，毕竟，她们是伺候我“梳洗装扮”的贴身宫女。
为了避免她们再折腾，我扫了眼铺了一床的衣裳，指向一件月白色长宫装：“就那件吧。”
小柔道：“可白色的……”
我复道：“再搭上那件坎肩。”
白色的宫装搭着淡紫色的坎肩，衬得我的身形愈发娇小，白皙的皮肤愈显剔透。略施粉黛，微点朱唇。发型亦极其简单，同一般满族待嫁少女一样，只将头发挽至脑后，再缀上一支雕花木簪子，露出洁净的耳朵与白皙的脖子，耳朵再挂上若滴水珠子似的乳色玉坠。
这簪子和耳坠子都不是什么贵重饰品，是那日出宫和十三哥在街上淘的。当然还不止这些，老北京的锅碗瓢盆茶壶杯具用品饰品，只要是街上看得到的我都买了不少，这些可都是古董啊，有助于了解清朝的风土人情百姓生活。街上的人见着俩衣着光鲜的公子小姐携一小厮拎着一大堆锅碗瓢盆，那眼神要多怪异有多怪异。十三哥对我是纵容大过疑惑，随着我要买多少就多少。我也坦诚告诉他，我买这些是为了了解咱老北京市民阶层的生活，这些可都是宝。然而，人的忍耐始终是有限度的，在我将一个陶制罐状物体塞到他怀里的时候，这小爷的眼里有一丝崩溃。身后满身负重的小厮怯怯告诉我，那是夜壶……
思及此，我的嘴角不觉扬起一丝笑。
“公主。”小柔轻唤了声，提醒我回神。
我起身在小柔玉旻跟前转了个圈，笑问：“怎么样？”
她们出奇的默契，齐点了点头。只是玉旻还有些不甘，“好看是好看，可会不会太素了？”
小柔回她：“素些才好，看看我们公主，也有几丝出尘的感觉，一点儿也不输给……”我们都晓得那接下的话，我只是苦笑，唉唉。
因为我不喜欢乘坐轿子，所以极早便出了门。经过了上次的经验，我知道自这儿往宁寿宫可不是一段小路程。随我同去的依旧是小柔和何乐。
一路行来，可见不少轿子正抬往宁寿宫的方向。
踏雪行至宁寿宫，有太监领着我们进去，到女眷落座的位置。陆续有人入席，与我同席的是宫里的几位公主，六公主纯琳，八公主温琳，九公主靖琳。往下是宗室格格，裕亲王的和硕格格，安郡王的多罗格格，按品阶落座。再往下是诸位福晋命妇。一众宗室女子隔着帘子隐约可见对面人影，对面落座的是诸位阿哥与来头不小的蒙古亲贵。
当今皇太后即来自蒙古科尔沁的显贵博尔济吉特氏，乃是孝庄太后的侄孙女，虽非康熙生母，但身份地位俨然稳固崇高。那些个蒙古亲贵，既能得太后宴请，自不能小窥。
我伸长了脖子往对面望去，小柔轻咳了好几声，终是忍不住了，轻声唤道：“公主。”我缩回脖子，见一众女子皆正襟危坐，扫过我的眼神疑惑中带着丝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