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即天地,我愿即洪荒。”
蓬莱岛传续了几千年的道,便是如此。
生来为仙,便不会涉入人世半步。
“俗世污秽不可沾染。”
犹如为了证明这点一样,终年不化的厚重雾霭将蓬莱面目在世人眼中完全遮掩起来。唯一不曾带去的,除去它自身存在的神秘踪影,便是那其中道士们的救人除妖的动人佳话。
因世人无不念想着得仙缘,踏仙路,换得长生不朽。
“阿佛,雾气既能构成幻境,也是用来遮人眼的东西。”
回忆中的雾气遮挡住师父的脸,但握住他的手迅速老化,干枯。
他似乎变得更加年幼,变成三五岁时的幼稚模样,跪坐在地上大声哭叫着企图挽留师父周身的雾气。
他总觉得,如果那雾气散了,师父也将仙逝。
仙逝。
他自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用在师傅上的词。
因为是仙人所以定会长生不老——这不仅是他,更是在外界人们眼中,甚至这蓬莱大多数弟子眼中共有的想法。
然而即便是身为仙人的师父也还是去了。
从那时开始,少年便察觉到,世间永远不该存在长生之人。生死自由天,倘若那人逆天,他便带天将其处死。
那或许是道士的本性,又或亦是对于师父未能活下的怨恨,以及摆在他遥远未来不得不死的事实——
他恨长生。
那之后,师父下葬,他在那人坟前跪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任谁劝说脸上仍不过是那一副“莫过于心死”的表情。
直至那个少女走近,强硬又固执地将手掌放在他的头顶,宽慰一般揉着他的头发。
在那个连时间仿佛都被冻结的夏天,蓬莱岛的碧蛇竹林的叶子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叠加着从遥远方向传来的诵经与蝉鸣,将那最初奏响的显得悠久而又清晰。
没用的小鬼。
有着樱花舨颜色的唇瓣微微张启,但说出的话却能点燃他本来潜藏在悲伤之下的怒火。
有什么好哭的,死了就是死了。
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明白我和师父间的感情!
哈?这么说的话难不成你想在这里一直跪到死吗。
我⋯⋯
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他从一开始做这种事的意义不过是害怕死亡而已。他觉得死亡是如此恐怖,如此令人厌恶,如此痛苦。
好啦好啦,快点起来吧。和这种又硬又不能说话的尸体待在一起有什么好玩的?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对他伸出了手。从空中照下的阳光,穿透竹林里交叉的枝叶,停留在那伸出的指间上,带着一种透着温柔的明亮。
快来起来阿?
这对那个孩子而言是种非常残忍的魔咒。
从冰窟爬出的瞬间,他无论如何都想要触碰到阳光,即便灼热,即便会被炎热吞噬骨肉,他也不想一个人继续孤单的冰冷下去了。
自从师父走后他一直沦陷在死亡的恐惧里。
因此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假若能碰到光线的话——
带有希望的眼睛,他慢慢伸出了手。
从那之后便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没人告诉他后果,没人告诉他原因,少年天生好勇的心思便偏要破那禁忌,却从未思考过在前方的未来是如何的下场。
那便是,生灵凃炭。
那便是,饮鸠止渴。
而最初引发这一切的契机,只不过是少年想要触碰阳光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