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移至桌案前，拿起一块枣泥糕咬下，先前只吃了几口饭，眼下正饿得慌。看了看摆在一旁的纸张，上面绘的皆是女子的头饰，想起方才他们说的话，大抵该是在给后娘绘制图样。我鲜少带头饰，所以也不知道款式是新是旧，时下又流行哪个。
萱宁单手撑着脑瓜子，叹声道：“好姐姐，你赶紧帮着出出主意，给额娘做个好头饰。”
我咽下嘴里的枣泥糕，问：“怎的突然间要做这个？”
萱宁答：“今日晌午寿宴，额娘与几位同来的夫人闲聊，说到了这个，回头想想觉得自己被比下去，生了好长时间的闷气。”
我说：“所以，你想绘个好看的图样，讨她高兴。”
萱宁点点头。
我觉得有些好笑，这女人事事都能拿来做比较，身上的衣服，佩戴的首饰，嫁了人比比谁的相公更英俊更多金，生了孩子还要计较生了儿子还是女儿，若是儿子，就要比比谁更有出息，换做女儿，就得比比谁长得更漂亮。
见我没说话，萱宁在一旁催促：“姐姐可有想到什么？”
我回过神，搭头想着，突然想起以前曾看见过几款好看的簪子，当时留心记过，现下依稀能想起来。于是，要过笔，开始描出大致形状，结果惨不忍睹，委实画工太差。最后商议我来说，揆叙下笔。
我细细回想模样：“整只簪子以瓷铸造，簪头花苞点缀，上面镶以芙蓉花，花色淡粉，簪身浅绿。注意颜色不能太过，要有种淡雅的感觉。”说完，看了看揆叙，发觉大致上没有错，是我脑子里的样子，只是簪头的花苞形状有些奇怪，随即又仔细地跟他说了一番，才画出了正确的模子。
萱宁略显吃惊，道：“平日里都是些金银的头饰，少见着陶瓷簪子，怪新鲜。”
我搭手笑道：“比起金银簪子，我倒偏向于简单点的玉簪跟木簪，这陶瓷簪子也甚是喜欢，戴在头上既好看，又不嫌重。”
而后我又说了几个样式，一个是以白玉为质，簪头刻成梅花样，一个簪身木制，以金丝线做蕊，上面镶以红玉桃花，最后一个则是简单的蓝色紫金花，加以银饰，做成五齿梳。
揆叙看了看画好的图纸，从中抽出一张，笑道：“这个就给我了。”
我看了眼，是画着木簪子的那张，问：“你要来做什么？”
揆叙眉眼一跳，笑得狡黠：“做好了以后拿来当做我与未来娘子的定情信物。”
我：“……”
萱宁：“……”
收拾妥帖，巧素沏了壶菊花茶，用的是去年采摘的杭州白菊，清热下火，格外爽口。
萱宁谈论起晌午的宴席，她说来的人虽多，但自己没几个是认识的，坐在位子上只能埋头吃菜，因着同坐的阿玛与大人们的谈话皆是些不感兴趣的话题，唯一熟悉的九阿哥跟揆叙偏偏又隔开了几个位子，想偷偷聊个天都不行，好生郁闷。
揆叙闻言打趣她，说道：“那你晚宴时可得寻个好座位，要不我事先给你留个？”
秋水盈眸一转，萱宁从盘子里捡了块枣泥糕递到了揆叙手里，神情颇为正色，以为她是要揆叙闭嘴，哪知她说：“这是谢礼。”
我被她逗乐了，半口茶水还在嘴里，生生地呛住。巧素帮忙拍打我的背，这才缓和下来。
傍晚时分开始吹起习习风，少了白日里的燥热，吹得人舒爽。
萱宁双手交叉托着下巴，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一双盈眸却闪着别样的光。她说：“本是叫上九阿哥一起来的，想着他许久未来了，该会想见见姐姐，可是他却说忙得很。”萱宁不知道，她谈起胤禟时，嘴角会笑。
我别开眼，无关痛痒：“哦。”
揆叙自顾饮着茶，不予评论，眼神四瞟，仿若看戏。
“咚咚咚”有人轻叩房门，回头看去，是府里的管家权叔。权叔的全名叫赵权，本是董鄂•七十军队里一名马兵，征战沙场，冲锋陷阵，从来都是冲在前头。岂料有一次受了重伤，大大小小的刀伤不下十处，最严重的，弓箭直穿左腿腿骨。被人抬回来的时候，他快没了意识，手却死拽着身边的人，嘴里不断呢喃着要保住腿，直到听见有人答应他，才彻底昏了过去。可惜最后还是瘸了。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可当他知道后，眼里暗自落下泪来，不是因为腿瘸了，而是他再也不能跟随将军上阵杀敌，身为将士再无用武之地，他哭的就是这个。董鄂•七十留他当府里的管家，逢出远门时，都会要他看管好府邸。那情景我看见过一次，只一句话，却不知说过多少次。那句话是这样说的：“你只管帮我看好家，上了战场我定会替你多杀几个贼人。”我想就是这句话支撑着权叔活到现在。
权叔一跛一跛走近，半弓着身子，谦和道：“大小姐，老爷想你晚宴上可以出席。”
专门派权叔过来传话，想来是一定要我去的，只是之前同他打了招呼也是得到同意的，怎的晚上就变卦了？我问：“阿玛为何改主意了？”
权叔眼神瞥了瞥坐在一旁的揆叙，觉得有外人在不好开口。
我心下了然，转头对揆叙道：“揆叙，把耳朵堵起来，不准偷听。”
揆叙：“……”
萱宁：“……”
权叔：“……”
巧素：“……”
权叔说明了理由，说是董鄂•七十想着我不愿出席，便爽快应下，是生怕我见了别人一个个都长腿灵活，心里委屈。但后娘觉得这是个推销我的好时机，京中权贵来了不少，指不定就能看对眼一个，把我娶了做媳妇或者做儿媳妇，不能白白浪费。于是好说歹说让董鄂•七十一定要我晚上出席。董鄂•七十觉得这可能是个好主意，就应下了。
我不认为后娘会这么好心，也许她心里盘算的不是让我做别人的媳妇或者儿媳妇，而是做三妻加四五六七八妾。又一想，觉得这极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