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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甚至生死,甚至再无来世

小说: 朱砂泪之凤夺天下 作者: Pedalo 字数:2188

  秋后束幽城开遍枫叶,自朝鹤塔向下望去,像极了火海。

  苏府背立枫林而建,虽处偏地,却是十分清净。

  苏逸云当朝为官,早出晚归为常事,苏辞君年方及笄,待字闺中,每日绣花弹琴,过得相当清闲。

  娘亲姜卿含是自西域远嫁而来,擅毒好武,苏辞君承来天赋,枫林中生的毒花毒草,大多都能识得。

  自在宫内宴会上被太后问及婚事后,上门提亲之人越发殷勤,其中不乏名门贵族,苏逸云却只看中顾家三公子,顾家在城中做着绸缎生意,虽无什么地位,也还算富裕。

  苏辞君知父亲不好争斗,不喜名利,若她嫁入顾家,也省得叫朝中欲结盟之人蠢蠢欲动。

  如此便应了下来,约定满月之日于苏府设宴相谈。

  此前苏辞君未见过顾家三公子,差了丫鬟到城中稍作打听,才知其品行端正,面容俊俏,琴棋书画更是精通,算是才子,若非顾家祖训除经商不得涉猎其他,想必其要考取功名也并非难事。

  但变故发生得突然。

  满月那日,苏辞君与娘亲在府前相迎,暂不说苏逸云迟迟不归,连顾家之人亦久不现身,直至天色渐暗,两人才知必定是出了事。

  姜卿含牵马欲入城,苏辞君心内不安,慌张拦下,却被严厉斥道,“你顾好自己。”

  此时正值晚秋,风染了寒意,显出几分肃杀,姜卿含方跨上马背,一支白翎箭便射中右肩,叫她跌落至地。

  苏辞君未来得及反应,数名蒙面人已自两旁树间跃下,手执长剑,眼神冰冷,将两人逼进府内,开始残忍斩杀,下人纷乱逃窜,惨叫连连。

  姜卿含护着苏辞君逃入枫林中,一锦衣男子飞身追来,将苏辞君夺过,锋利的刀刃抵上她脖颈。

  “你若自己了断,我兴许还能留她一条性命。”

  他声音清冷而无情,似能寒入骨髓,苏辞君浑身发颤,拼命摇头,任脖上被割出道道血痕,“娘亲……”

  姜卿含凄然一笑,咬牙拔出肩上翎箭,“到底是执念作祟。辞君,你若能活着,记得在我与你父亲墓前,栽一株海棠。”

  说罢,以箭为刃,刺入胸膛,温热的鲜血溅入苏辞君眸中,她怔着,直至男子将她丢开,手里长剑接连落在身上,才疼得清醒过来。

  “可怜的蝼蚁。”他冷哼一声,收了剑放至唇边,伸舌缓缓舔过,“我会留你一条命,从今往后,你便只为向我复仇而活。”

  锦绣衣袂微微浮动,男子负手走远,丢下一块令牌,上刻太子二字。

  “神医半瑜居于朝鹤山中,你若能让他救你,我便等着你来取我性命。”

  ·

  男子冰冷的声音似游蛇般缠住全身,苏辞君惊睁双目,眼前满是染血纷飞的枫叶,许久才恢复清明。

  身上疼得厉害,丝毫动弹不得,那痛感过分真实,恍惚叫苏辞君以为自己仍旧活着。

  这错觉虽让人贪恋,但她确确实实死了。

  她将匕首刺入那人心口,护卫涌上,数把长剑穿过她身体,怎还活得成?她便是这般死在那人怀里,忘记他是什么神色,惊讶,愤怒,都无关紧要了。

  只要她杀了他。

  苏辞君双目泛涩,忆起往事来,想他该是后悔留了她一条命的。

  娘亲说得没错,世间一切恩怨,到底都是执念在作祟。苏辞君能活着上山,寻到半瑜,大抵亦是为了执念。

  入了夜的朝鹤山不似平日看着繁盛,景色凄凉,枯木森森,凛风夹着哀啼,恍若地狱瘆人。

  苏辞君素衣褴褛,浑身是伤,青丝凌乱地披散着,双目如血鲜红,凝着眼前似是半瑜隐居的庙宇,不禁指尖微颤。

  她怔了片刻,踏上满覆青苔的石阶,抬手叩门,却无人应,倒是身后传来声音,“何事?”

  那声音清朗又带几分微哑,莫名叫她稍稍安心,“听闻半瑜隐于此山,前来求医。”

  身后脚步声逐渐靠近,手腕忽被抬起,两根手指搭上脉,少顷长叹一声,“随我进来。”

  音落,那人伸手推开门,大步而入,一身白袍在这夜色中甚为显眼。

  他将她领入内堂,安置在榻上,蹙着眉一一挑开她粘上伤口的衣衫,口吻似有些微不解,“我未曾见过你这般渴求活命之人。”

  苏辞君不语,紧紧咬牙,苍白的面色衬着那双无神的红目,更显得骇人。

  男子见她这般,展眉轻笑一声,“你既知半瑜之称,亦该知晓他的规矩。”

  换苏辞君蹙了眉,他笑意更深,“伤你的物件上染了毒,若无解药三日必亡,想要我替你解毒,便将你为何受伤告知于我。”

  苏辞君凛声,“与你何干!”

  约莫是猜到这反应,男子仍是不紧不慢的语气,“你若是杀人如麻的逃犯,莫非我还救你不成?”

  苏辞君噎住,半响唇瓣微张,却是反问回来,“那若你所救之人,日后成为恶人,又如何?”

  “那是之后的事了。”他答得爽快,随意束在脑后的青丝顺着肩滑至胸前,如泼墨般潇洒,“但在遇见我之前,你得是善人。”

  苏辞君望他望得怔住,险些忘了自己伤口血流不止,稍有动作便痛得几欲昏厥,却仍如常人,一步一步走上朝鹤山。

  她耳边反复盘旋着娘亲临死前那句话,落入眼里的血似散不开般,让她瞧着什么都是鲜红颜色,红过那一片枫林火海。

  到底是执念作祟。

  然而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晓作祟的并非只有执念,亦有命运,纠缠得太久,便无论如何都无法分离,甚至生死,甚至再无来世。

  苏辞君垂下眼帘,似置身事外,语气风轻云淡,“父亲当朝为官,不知得罪了谁,遭灭门之灾,唯我侥幸逃脱。”

  “如此。”他抬手覆上她滚烫的额,敛了笑意,挑灭灯芯挥袖离去,关门时顿了顿,“你挺得过今晚,我便能救你。”

  命不该绝,说得无非就是彼时的苏辞君。她将刻在令牌上的那两个字在掌心描摹了整夜,反复回忆着他冰冷的话语,直至无法承受。

  那是不能忘却又不能念及的噩梦。

  忽有人推门而入,苏辞君本以为是来勾魂的牛头马面,却未曾想,是那一袭白袍,如瀑青丝,他望着她,竟生生将手中药碗捏碎,一如记忆中那般,蹙了眉,“你的双眸……”

  而她更是可笑的意识到,她这一生,唯一看真切了的,也只有这一袭白袍,如瀑青丝。

  偏还是在她死去,又再一次活过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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