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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香卤咋舌美人泪,夜窗情思明月心

小说: 鸣凤来朝:十里杨花待君归 作者: 千墨君 字数:3035

  皇后先不答他话,自幼美人胚子出胎的她好酒好卤,这酒糟卤汁豆腐一摆上桌,她按耐不住泼辣天性,且还顾着些端庄,往嘴里送了一块,接着又送了好几块,直到被咸得喝了两口微酸涩的陈茶,才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嘴上的卤渍,自然地续道:“比武才进行了一日,江湖便纷纷传言朝廷是以武林人士的性命为闹剧,名义上是选一名善武者统兵,实则意在铲除武林大部分高手,只留几个朝廷的鹰犬,收散于朝,此后江湖不是江湖,再无侠义豪情可言。”

  她说得幽幽,仿佛的确是站在绿林一方说话:“对此,刘大人可想说些什么?”

  刘文静将那盘辣花生朝裴亓京面前推一推,他知皇后牙口嚼这玩意儿已经费力,实则是特地为好辣的裴千金所备,他递过筷子,接上皇后的问题:“这些江湖人,时局从来就未曾变过,朝廷庇佑江湖,江湖辅佐朝廷,在朝在野,各为心中民生百姓,这可有错,若不是心怀天下,那扯侠义豪情只是小孩子家家酒罢了,摆不上台面,这话您觉着我说的可对?”

  “有那么七分道理,却还有三分未曾道尽。”皇后又用了几片豆腐干,这时仆人换上了清新的松沫茶,是积了一个冬天的雪水泡的,烹咸解腻。

  刘文静沾了些陈茶水,手指头在有些裂纹的老桃木翘头案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个“文”字。

  “文?”裴亓京嚼着花生被辣得满脸通红,口齿不清道:“此字何解?”

  “千金先喝口水。”刘文静身子往月牙凳上后靠了些,说道:“下臣听闻我朝每年都分科考试,以选贤能,既然镇国将军乃封疆大吏,官从一品,那自然不能光靠着拳脚取胜。唐家素来对朝廷忠心耿耿,唐老盟主今年不参与比试,只有唐慕礼和唐祁斐会上场,唐祁斐好歹是唐家嫡子,若是初试便败下,那也显得朝廷对唐家冷血了些。”

  “唐公子自幼双腿残废,武林人尽皆知,莫说是烟雨阁三天位,就算是青山少林的普通弟子,他这弱骨也未必可敌。既然江湖就这害人性命为由,那我们不妨明日之试,以文选为题,出一篇策论来,也看看他们对兵法所知如何?”

  独孤皇后笑得眉展颜舒:“果然陛下没有看错你,他曾说,叔德之才,肇仁数十倍之。叔德这孩子,太过忠厚,行事中规中矩,只做萧规曹随之事,而你却是有魄力胆略之辈,这小小扬州县,是困不住你这股肱之才的。”

  刘文静晏晏拱手道:“娘娘此话真是羞煞微臣,羞煞微臣了。股肱二字,高丞相、越国公、贺将军,杨尚书方才担得起,肇仁若能做得好这一方县令,也要竭尽所学,竭尽所能方可。”

  裴亓京脸上的红气儿终于下去了三分,嗓子较之前有些哑,大抵是辣过了,她低低道:“那这策论的选题?”

  “不妨以文宣帝同诸葛亮上方谷一役为题,正邪两道,分站双方,以地形兵法部署为重,成一篇千字策论,限时两个时辰,唐盟主和裴千金盯着便可,二圣同其他亲贵明日便可歇一日了,溯天台上日头大,想必太子妃也受不住吧。”

  刘文静一口气说完,如玉的手指在茶杯边上转了一圈,才缓缓喝下,却听身后一声高声大笑:“抱歉,这题儿我听去了,不知皇后娘娘和裴家主认为这可算作弊?”

  二人却正要看这人是谁,只见一阵红影翩然入座,他脱了一身的绯衣,单穿极薄的一身糓纱朱衣,拿手挑着辣花生吃。

  “果然是江湖豪杰,爽气,本宫喜欢。”独孤皇后意外地没有生气,反倒拿了自己最爱的卤豆腐往他面前放:“这个也好吃得紧。”

  “唔?”烛小卿用手捻了一块,“刘文静你这人不厚道,藏了这么好的酒糟卤干,也不拿出来与我吃,今天倒知道同皇后献宝了?”

  刘文静万分紧张,却更为吃惊地瞧着皇后如同看着自己孩子一般的慈爱眼神落在狼吞虎咽吃卤干的烛小卿脸上,不经看向裴亓京,裴亓京微微点了点头,他这才松下一口气。

  原来皇后此番前来并非为了平定江湖言论,她是来见他的。

  “这孩子跟我一样,爱吃口味重气味香的。”皇后心里喜道,她只等那一盘卤干被烛小卿吃完,才道:“那明日的策论,你可有腹稿了?”

  “此时说了,明日再想个别的,岂不是浪费了脑力?”烛小卿左侧唇角微微上扬,“司马懿那老小子太忒损了,为了气死诸葛老儿,竟想了个这么阴毒的招儿。难怪后来诸葛老儿吐血而亡,死相难看。”

  “你……”裴亓京诧异道:“此话如何说起,难道不是老天助力了司马家一把?”

  “诸葛孔明太过自负,他只信人和,不信天命。”刘文静唏嘘道:“那时司马氏便该露了几分王气,他哪里是看不出来,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你这可不能算作是策论的提示啊。”烛小卿笑道:“都扯上王气龙脉了,若是妹妹在这里,定能与你理论个三天三夜。”

  “妹妹?”皇后略略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萧妃似乎一直是喊这孩子“小哥哥”的。

  “是萧妃娘娘。”裴亓京悄悄附耳道。

  马蹄声于刘府不远处由岌岌变得缓缓,最后萧颍将马栓在路边,心下坠坠地朝着水声潺潺处走去,她总觉得有些事并非在她所卜之内,比如今天演武场上的那个乌夙。

  那日他来府上救下璎珞之时,她早就起了十二分的疑心,所有人都以为逍遥巾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可今日演武场之上,顶多有人叹他轻功惊人,可是哥哥应该看出来了吧,那可不是轻功,足以化去自我,衍生非我的,应该是鸣凤来朝最后一重,凤栖梧桐。

  这一重,需褪去凡衣,登仙羽化,入元婴境后方得习成,而烛小卿离这一境界,却相差甚远。但至少,这么多人之中,他最能接近这一境界,故而他现在心中,也是恐惧的吧。五年来的势在必得的盟主之位,是否要送在此人之手?

  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步,元婴之境,用流彩配合水镜,应该可破。

  不过按照乌夙的性子,大抵也不贪图这朝廷牵线将军之位?萧颍走得极慢,远远瞧见一顶绣顶落紫纱肩舆停在刘府府门口,两个肩夫岿然不动地站着,两名女奴靠着一颗杨花树歇息,与外头杨花将要落尽的景象不一,这里的杨花,开得格外蓬勃。

  月色泷笼,如半面砂纸浮上如水凉阶,阶上晦暗灯笼所照之处,皆是一片青釉铺白瓷之色,俨然天宫玉田做派,美不可言说。

  “烛领主,能……”皇后欲言又止,喉咙里咽下话去,轻轻掩上嘴咳了两声道:“烛领主的确青年才俊,那老身便等着明日一睹你的策论。”

  那本是无意的老身二字,叫裴亓京听了去,百感交集。

  亡父之后立志报仇的她,这大隋的定疆之功,也少不了她的一份。只是在她宫闱之内,她从未如此称呼过自己。

  俨然,她还是十二年前的那个母亲。

  那个日日夜里梦到,有个眉心一尾凤羽印的孩子,在离她不远处啼哭,她的双脚似乎像灌了铅一般,竟是一步都无法移动。

  她直直地跪在雪地中,眼睛如戳破了的水窟窿,直直地往下掉眼泪。好多年了,好多年都在梦里哭醒。

  直到今天见到他,那个心里的窟窿才好像堵上了,慢慢地泛起温热来。

  “娘娘这是染了风寒?”烛小卿毫无察言观色的话让裴刘二人扶额猛喝了好几口茶,皇后却颇欣慰道:“有劳挂心,只是天气湿热,嗓子有些不舒服罢了。”

  她理着裙摆起身:“打扰二位休息了,老身这便要辞去了。”她依然没有改口,自然地将手揣进青裙宽大的袖口中,裴亓京紧随其后,刘文静和烛小卿忙起身去送,却被皇后拦住:“不必送了,你这院落就着些许大,本宫的舆就停在你的门口,不必挂心,早些歇着吧。明日还要烦请刘大人做一次主考官。”

  “娘娘慢走。”刘文静始终保持着一个躬身的姿势直到门外有汉子低低一沉声,再有脚步稳当,缓缓离去,这才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时也累得有些晕眩,回身不见烛小卿,大抵这厮早就溜回去睡回笼觉了。

  方才他见独孤氏的眼神,却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抵触,想到这里,心下便隐隐松了口气。他大大方方地伸了个通透懒腰,懒懒地回房去了。

  烛小卿确是皇后前脚阖门,他后脚就杀鸡焉用宰牛刀地一个鬼步回到了房中,冲那屏风后道了一句:“他们走了,其实你不躲也无妨,皇后不会来我房中的。”

  “主上,别提无妨。”云宿翻着白眼道:“上一回我同那假面小子比剑来着,他居然笑我剑法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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