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据说有一种没有实身的灵体，叫天使。他们是带着神的旨意来到凡间，代替天神透过人生平凡之事，来教人们一些更高深的事物。
既然没有实身，可还是有很多人想知道他是男是女，包括小时候的洛芜尘。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小白。她才知道圣经里也许写错了，天使是有真身的，他是男孩，他是小白。
1.
遇见小白的那年，洛芜尘六岁，小白也六岁。
不，那个时候的洛芜尘还不叫洛芜尘，她叫洛媛媛。
多么没有新意的名字啊。洛媛媛心里很懊火，都怪爸爸给她起的这个名字，以至于从她三岁开始，她藕节似的胳膊和小腿就像被人吹了气，带着小肚子越来越鼓，越来越圆，像个球。
洛妈妈也很上火，她觉得洛媛媛胖的不正常，东奔西跑的带她去看病，医生给小媛媛里里外外检查个遍，得出正常发育，仅需注意饮食。洛妈妈怎会放心，她提醒似的问大夫：“是不是肥胖症啊？”
大夫摆了摆手，哪有没病找病的人。
洛妈妈还是不踏实，北城的医院跑遍了，就去上海、去首都，熟人介绍、电视广告洛妈妈都信个遍，大把大把往里扔钱，小媛媛的药喝了一碗又一碗，苦的她小脸皱成团，可体重只增不减。
洛爸爸叹了气，安慰道：“医生都说她没病，除了比其他孩子胖些，什么都正常，我们就不要折腾了，将来嫁不出去我养她。”
洛妈妈擦了擦眼泪，看着媛媛胖嘟嘟的双下巴，心里头道不尽苦水，父母能养小，还能养她老不成。
终于，奔波了两三年后，洛妈妈无力之下和老天交了一纸投降书，洛媛媛的童年正式拉开了帷幕。
她每天甩着两条小胖腿儿跟着母亲在蛋糕店里晃来晃去，洛妈妈一不注意，小媛媛的嘴里就多了一块奶酪，被发现的小媛媛对着母亲无奈的眼神，呵呵直乐。
好似有种胜利的快感。
洛媛媛记事晚，有些人长大后零零星星会记得三四岁的事情，她什么都记不得。确切的说，她的记忆就是从六岁那年，认识小白的那天开始的。
那是晚秋的一天，北城起了白雾，能见度只有十米之外，太阳像被裹了好几层的白纱，倚在山的一端，懒洋洋地半睡半醒。
洛家的蛋糕店离家不远，洛媛媛和往常一样跟着洛妈妈步行去蛋糕店。
她一只手被攥在妈妈的手里，另一手正拿着一根糖棍往嘴里送，棍上早已经没有了糖，她兀自又吮又咬，口水直流。
妈妈真是抠门，一个月只让她吃一根糖，惹的她吃完了舍不得扔，总是咬着棍子解馋。
不知怎地，她今天心情很差。
心里一面嘀咕，一面抱怨，她把怨气全撒在了糖棍上，一口咬住就不松开，那只小手是叛徒，努力地在拽棍棍，要救它的命。
洛妈妈感受到牵着的小人一耸一耸的，低头正看见她的人棍大战。洛妈妈忍不住发笑，揉了揉她被雾水打湿的头发，却一眼看见她的嘴唇已经咬破了血，眉心胎带的那根青筋隐隐跳着。
“媛媛，别吓妈妈！”洛妈妈急忙蹲下身小心地扳开她的牙齿，心疼的眼泪直掉。
“妈妈不让媛媛吃糖是不是也嫌媛媛太胖了，月月和波波她们衣兜里天天都有糖块，她们嘲笑媛媛。”她在嗔怪妈妈，自尊心真的受伤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喇叭声，洛媛媛吓的一怔，那是丧调。
她急忙随着妈妈站在了路的一边，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一行男系白绳，女批白巾的人迎面而来，打头的是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小孩。
他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脸白的透明，他穿着一身白衣，一头白巾直垂脚底，洛媛媛一下子想到了妈妈前几天带她看的《修女传》里的赫本。
洛媛媛最害怕看到白事了，尤其看到那几人抬的棺材板，她的手吓的发抖。嘴唇上的血珠凝在嘴角，她哆哆嗦嗦地叫妈妈：“妈妈，妈妈，那是男孩儿。”
洛妈妈揽过女儿任那行人从身边走过，心下也在想是谁家这般粗心。这地方的红事白事都有讲究，披麻戴孝也分男女，男人腰间系着三尺白绳，女人才戴三尺孝巾。那打头端着死者牌位的孩子，分明是个男娃。
洛媛媛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坐在角落里，捧着小脸儿一声不吭。洛妈妈以为她还在闹脾气，下班时允诺她今天可以多吃一根棒棒糖。
小媛媛把脑袋摇了摇，一路沉默。
大雾散去，天气有点冷，可是一身脂肪的小媛媛没走几步就出汗了。妈妈要抱她，她不干，她知道自己的重量。
又是早上停下的地方。
一团白白的东西就窝在那里，直到听见她们的脚步声，他才抬起头，他还是早上那身孝服，连孝巾都没有摘，只是和早上不同的是，现在的他满脸泪水，身子随着抽泣一抖一抖的。
他是有多难过才会哭的这么伤心？
洛媛媛好奇，因为她记事以来自己从来没有哭过，她觉得眼泪那东西好神奇，明明是水，怎么就从眼睛里冒出来了。
月月每次摔倒了都会哭，波波每次打针都会哭，洛媛媛没有同情心，她们一哭，她就趴在她们的脸上挨个看的仔细，双眼就那样瞪的圆溜溜的，像是要探到人家眼睛里去扯出那根泪腺来。
月月和波波每次最讨厌她这幅模样，她的那副神态显得自己像马戏团的猴子在给洛媛媛表演。
然而今天，洛媛媛没有那份看戏的心态，她好像被这男孩的眼泪触动了，心里跟着隐隐地抽着。
她刚向他走近两步就被妈妈牵住了，洛妈妈摇了摇头，重孝在身，靠近不吉利。
身后像有一双眼睛在跟着她，洛媛媛几步一回头，看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的白影，心里涌上了从没有过的空落与不安。
直到很多年后，她都极度地懊悔，后悔那天为什么要听妈妈的话，没有领小白回家。
那是她的小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