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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一

小说: 时光会替我记得 作者: 月下红妆 字数:4850

  番外篇一

  其实严谨最后一次来见我的那天,是我低估了他对我的了解。我以为我那么随口一说就打发过去了,却万万没有想到我一闪而逝的那丝慌张被他看在了眼里,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他却注意到了。

  那串念珠令他想起的是我左耳上那枚耳钉,过去这么久了,它还顽固地扎在那个耳洞里,好像已经生了根一样,可是他曾经给我的那块翡翠观音,却早已物归原主。

  他苦笑一声:叶霜琪,你不知道自己不太会撒谎吗?说什么一个朋友送的,要不是在乎的人送给你的东西,你不会随身戴着的。

  于诺从家里跑出来时,刚洗过的头发还来不及吹干,发梢湿漉漉的,还有水滴滴下来。因为是刚洗完澡,身上还有沐浴露的清香。

  她跑到严谨面前,严谨微笑着刚想说些什么,忽然之间,她扑过去用力地抱住了他:“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她会跟你一起回来。”

  两三秒之后,严谨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有点儿尴尬,却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敢推开于诺。

  这是于诺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可能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哭,但就是很想哭,非得这么做不可,再不找个出口她心里那些委屈和怨怼都快把她给淹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夏天的夜晚刮起了清凉的风,于诺抬起头来,满脸潮湿却漾开了笑容:“好了,哭完了。”

  是从那一刻开始,严谨心里好像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给触动了。

  “不知道你哭什么。”

  他的语气,如此温柔。

  当他听到“你愿不愿意跟于诺先订婚”这个建议时,严谨起码有半分钟的时间以为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

  当他经过反复确定,知道他妈妈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的时候,他简直有一种拂袖而去的冲动: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他妈妈的脸色总泛着一种苍白的光泽,一定不是那些名牌的护肤品在发挥功效,严谨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一定是她的身体又出现了什么问题。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他的人生要做出这么颠覆性的改变。

  订婚?才认识多久?才在一起多久?居然扯到订婚?

  妈妈看出严谨在竭力压制满腔的怒火,尽管她也觉得有些仓促,有些专制,但她仍然硬着心肠往下说:“我委婉地跟于诺提起过,她虽然没明着表态,但估计不会反对,你怎么想?”

  这是严谨成年之后第一次这样公然地顶撞自己的母亲,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克制自己:“妈,这件事你不要再提第二次了,我不同意,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你也别想方设法地逼我了,真逼得我受不了了,我就搬出去住!”

  妈妈知道他所谓的搬出去就是搬到叶霜琪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那套公寓里去,想到这里,她也有点儿慌了,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有点儿冒险,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她才勉强地笑着说:“小谨,用不着跟妈妈这样讲话吧,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叛逆,这么没礼貌了?”

  话都说开了,严谨也不想再压抑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妈,我知道你是觉得我认识霜琪之后就没以前那么听话了,所以你拼命地撮合我跟于诺,也不管我心里到底怎么想。我也知道,你以前就觉得霜琪跟我不相配,但是我太喜欢她了,所以你也不好说什么……”

  说到“我太喜欢她了”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很难受,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他心脏上狠狠地揪了一下。

  顿了顿,他决定说完自己心里的话:“你们长辈总觉得自己的生活经验丰富,看人的眼光准,所以迫不及待地要替小孩子踢开人生中的绊脚石,可是……妈,我从来都不觉得叶霜琪是我人生当中的障碍,就算我现在跟于诺在一起了,我也还是这么认为的。

  “妈,我不是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的木偶,我知道你希望我好,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再以为我好的名义,逼我做任何你认为正确的事?”

  妈妈完全惊呆了,她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为什么他的眼睛里好像有潮湿的痕迹?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逼得他快要窒息了?

  在严谨颓然地回到卧室之后,她独自坐在偌大的客厅里,电视里嘈杂的声音是这所充满了寂寞的房子里唯一的声源。丈夫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好好地吃上一顿饭了,他总说生意上的事情忙,忙得焦头烂额,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不知道就这样麻木地坐了多久,等她站起来的时候,两条腿都有点儿颤抖了。

  她无意地抬起手想揉揉眼睛,却触摸到脸上的一片泪痕。

  严谨见到于诺的时候,从她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有关这件事的情绪,在电影院排队领票的时候,他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开诚布公地跟于诺谈一谈这件事。

  他一边认真地考虑着这件事,一边随着缓慢前进的队伍机械地挪动着脚步,于诺站在队伍外面与他平行的地方,保持着一致的前进频率。

  似乎就在一夜之间,严谨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将被彻底改变。

  从那次他对他妈妈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家里的气氛就总是有点儿怪怪的,面对着整天只有两人的饭桌,严谨也开始尽量找理由不回去吃饭了。

  但其实在外面也没意思,偶尔他一个人开着车在郊区狂飙的时候,脑袋里总会突然冒出程霜琪从公寓里搬走时的情景。他总记得自己问她:如果离开的那个人是我,你会不会也这么难过?

  他更记得,她还没有回答,自己就先替她说了:我想,你不会。

  因为活着,所以要承担这一切,就像一个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解开的诅咒,封闭了他所有快乐、开心、愉悦的情绪,剩下的除了烦恼就是郁闷。

  而这些话,他不知道可以跟谁说。

  跟唐熙在一起的时候,他曾不经意地提起过这件事,希望于诺能跟他保持一致的立场,不要被他妈妈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蛊惑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于诺竟一点儿也不觉得那些想法很荒诞。

  恰恰相反,于诺不仅不反对,甚至有点儿赞同的意思。

  她的笑容总显得不够真实,总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雾,带着一些似是而非的意味:“阿姨做这个决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没跟你说得太清楚,也许是有顾虑,也许……”

  也许个屁!

  严谨一想起于诺说的那些话,心里就有股无明怒火在燃烧。

  以往他总是竭力克制自己的某些情绪,可这阵子他觉得自己就像被逼到了悬崖边的野兽,再不回头反抗,就只能任由别人掌控自己的命运了。

  在严谨极力逃避着回家这件事的同时,于诺却成了他妈妈生活中最亲近的人。

  她暂时将自己的生活丢到一边,将所有爱好丢到一边,专心致志地陪着阿姨。一起去超市买蔬菜水果,一起在家里动手做饭,一起去医院拿体检报告。

  这一切都是背着严谨进行的,眼看着陈阿姨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于诺心里也越发着急了。

  “阿姨,您还是跟小谨说了吧……”

  阿姨紧抿着嘴唇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她说:“等最坏的结果出来了再说吧。”

  于诺无力地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凝重的中年女子,踌躇满志的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人生中有那么多事不是你付出了努力,就一定可以改变的。

  终于,她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开口了:“阿姨,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跟您说,怕影响您的病情。但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了。”

  陈阿姨脸上立刻浮起又惊又怕的表情,顿了顿,于诺接着说:“小谨跟叶霜琪并不像您以为的,断得那么干净。您生日前两天,小谨接到一个电话,听说那个女孩子病倒了,他二话不说就跑去看她……当天去当天就回来了,我们就是从那之后在一起的……”

  阿姨的脸色变得非常非常难看,她拿着筷子的手都有点儿发抖了:“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这件事?我要是知道,一定不会让他去的!都分手这么久了,还藕断丝连的,像话吗?”

  说着说着,阿姨简直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了。

  于诺也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这比她预期的要难收场,一时之间她也只会说些“阿姨,我没告诉您就是不想您生气,身体要紧”之类苍白无力的话。

  客厅里只有钟声滴答滴答地响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等待着一场暴风骤雨的洗礼。

  “是时候跟他好好儿谈谈了。”

  这是阿姨那天晚上在饭桌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夜晚的江边,人还是那么多,风筝也还是飞得那么高。

  严谨停下车,靠在车边点了支烟,默默地看着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想起的是曾经的某个夏夜,自己和叶霜琪在这里背靠着背坐了一个通宵。

  那天,天亮得很快,什么都还来不及回味,一切就已经成为过去。

  风筝飞得再高,还是被那根线拉着。

  烟快燃尽的时候,严谨忽然很想给那个身在阿里的人打个电话,但也只是想想,并没有付诸行动。

  叶霜琪,你根本不明白,属于我的那根线还在你的手里紧紧地握着。

  可是,很快很快,那条线就要断了。

  严谨回到家里后,他妈妈态度坚决得不容他有半分反驳:订婚!就在这个月底!

  他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穴一般,不能言语也不能动弹,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一贯温柔的母亲,在这个夜晚所表现出来的强势,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来不曾见过的。

  他想大喊一声“荒唐”,可是他妈妈抢在他前面说的那句话,让他心里所有的愤怒和惊诧都在瞬间化为了齑粉。

  “你要是不想让妈妈死不瞑目,就老老实实地跟于诺订婚!”订婚仪式还没举办,于诺就已经像正式嫁入严家的媳妇儿一样,用自己所有的空余时间来陪住院的阿姨。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每次亮相都化着精致的妆容,仔细打量,不难看出她其实也是一脸疲态。

  有时候严谨都看不过去了,会把她拉出去,有一点儿歉疚也有一点儿心疼地对她说:“你自己也要多注意休息。”

  她却还是笑得很好看:“我还年轻,没事。”

  他们从来没有直接谈到过那些话题,关于订婚,关于阿姨不久于人世,关于那个即将离开家,回到这里的叶霜琪。

  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他们谁也不提。

  有一天下午,于诺在旁边那张病床上睡着了,严谨买甜品回来,刚走到门口他妈妈就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动作轻点儿,别吵醒了她。

  他轻手轻脚地放下甜品,老老实实地在床前坐下,安静地承接着母亲温柔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视。

  她忽然轻声道:“长大了。”

  一定是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眼泪才会猝不及防地涌上眼睛,他低下头,假装突然对地板产生了兴趣的样子。

  妈妈明白他是不愿意让她看见他孩子气的一面,从小到大,他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这座城市里的很多年轻人还沉迷于声色犬马,可是他从来都不爱好那些灯红酒绿,他总是过度地苛刻自己,这样的人一定不够快乐。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摸了摸严谨的头,轻声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有霜琪。”

  听到这个名字,严谨明显地一颤,他想反驳可是被母亲制止了:“你别说话,听我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有霜琪,在这种时候,让你跟于诺订婚,是仓促了一点儿,但是你不要怪妈妈,你也知道我没多少时间了……“这两个女孩子我都见过,也都跟她们相处过,我很清楚到底哪一个才适合你。我知道你跟于诺在一起的时候一定不像以前那样,上一秒还郁郁寡欢的下一秒跟霜琪打个电话立即就眉开眼笑了,但是我几十岁的年纪了,我不会弄错的,落薰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提照顾你。你想想,你跟她在一起那么久的时间里,她有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严谨垂着头,一语不发,他知道自己确实举不出什么例子来证明叶霜琪也为他做过些什么。

  天边翻滚着大团大团的乌云,很快就会有一场暴雨来袭,所有光线好像都隐没了。

  “小谨……我唯一的担忧就是你,只要可以预计你将来的生活不会受任何苦,我就会走得很安心。于诺是这些年来,最令我满意的,答应妈妈,好好儿和她在一起,就算霜琪回来了,就算她来找你,也不要再走回头路了,好不好?”

  十多分钟之前,还有很多种情绪游走在他的身体里,像是找不到出口的怪兽,而就在这一瞬间,它们消失殆尽了,一点儿残余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知该如何抵挡的寒冷。

  妈妈的目光有着洞穿人心的犀利,她太清楚了,对那个叶霜琪,他还有那么星星点点的希望,而自己要做的,就是连他的这点儿希望都掐灭掉。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抬起头,眼眶越来越红,可是嘴角却咧着笑。他的声音那么轻,轻得就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那样。

  他说:“好。”

  没有人察觉到,于诺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

  我是在剑阁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时我们正在公司大门口合影,纪念我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日子。

  看到白翎发给我的那条短信时,我整个人都蒙了,面前的米线硬是一口都没动。

  那时候,米娅还在我身边,她误以为我又耍性子了,便耐着性子跟我说:“接下来你就不能这么任性了,不吃东西哪儿来的体力……”

  我呆呆地看着她,过了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我知道我的样子看上去很蠢,就像她说了一句多么让人费解的话一样。

  怎么会这样?我揉了揉眼睛,再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白翎确实是说:严谨要订婚了。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就这么硬邦邦地甩了一句话给我,丝毫没有想过我是不是能接受—或者说承受更恰当一点儿,严谨怎么了?所有人都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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