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终年积雪的峰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夕阳刚好照在它的侧面，由峰顶垂直而下的巨大冰槽与一横向岩层构成一个神奇的类似于十字的图案。
“冈仁波齐是苯教的发源地。”我听见陆小川这么说。
我站在他身边，心里涌动着温柔的潮汐，为了此情此景，为了此刻他和我在一起。
他像感应到了似的，转过来看着我。
是我先别开了目光，我害怕再多一秒，眼泪就会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我受不了他觉得我不懂事，我受不了被他当做一个麻烦的存在，这种怯怯的感觉，我根本无法说出来。我相信他心里一定是明白的。
我想起在拉萨刚刚见面的时候，那个真诚而热切的拥抱，为什么好像一夜之间，那些亲密都烟消云散了。
对如何温柔地对待一个人，如何温柔地表达自己内心真正的情感，我始终不得章法。
周围的温度渐渐地越来越低，我们身后，是在高楼耸立的城市里永远也想象不到的广袤天地和壮阔夕阳。
火烧云染红天际，生命好像都燃烧起来了。
投宿在霍尔的那天晚上，陆小川一句话也没跟我说，我满腹委屈地扒着扬州炒饭，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他毫无表情的脸。
难道我今天那句话真的挑战到他的权威了吗？真的让他在大家面前下不了台吗？
我有点儿想道歉，可是那么简短的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蹲在破旧的民宅门口，我一边抽烟一边偷偷摸摸地掉眼泪，忽然身后陈旧的木门“嘎吱”一声开了。
真的，那一瞬间我以为是他。
可是一尘的声音迅速打破了我的幻想：“你哭什么？”
“我哪儿哭了，神经病。”
说完这句话我把烟头狠狠地掐灭在土里，推开门进屋往只有在九十年代初才见得到的大花被子里一钻，衣服都懒得脱，倒头就睡。
黑暗里陆小川的声音那么清晰：“都快睡，明天早起去玛旁雍错拍黑颈鹤。”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那边，心里愤愤地想：拍你的头！
在某个清静的咖啡馆里，洛依依和曲梦瑶一人要了一杯曼特宁，在这之后，静默了很久，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曲梦瑶穿了一条藕荷色的雪纺裙，两条纤细的手臂暴露在微微潮湿的空气中。罗素然看见她的第一秒心里就不由得感叹，到底还是美女，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能穿得这么好看。
这样可不行，洛依依心里暗自有些焦急，自己可不是特意出来闻咖啡香的，虽然这场对话可能会不那么愉快，但必须进行。
她深吸一口气，很迂回地开口了：“梦瑶，你最近还好吗？”
也许是觉得洛依依的问题问得有点儿虚伪，曲梦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讥诮意味的笑容：“依依姐，你觉得呢？”
他们关系最融洽的那段时间里，曲梦瑶一直是跟着齐铭叫姐姐的，这一声“依依姐”很明显是要把原本很亲密的关系撇开，洛依依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听不出其言外之意。
“梦瑶，我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们开门见山地说吧。”
曲梦瑶拿着勺子轻轻地搅拌着咖啡，没吭声。
“你们根本就不应该在一起。”
顿了顿，洛依依决定直接说：“很久以前，我知道齐铭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生气很生气，当着他的面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那是我这一生中最难过的一个夜晚，为了你，他反驳我说‘你有什么资格说梦瑶’，这句话可能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可是我忘不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提起齐铭离家出走的那天晚上，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洛依依还是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绞痛。曲梦瑶默默地低下头，没打算反驳也没打算安慰她。
叹了口气之后，洛依依终于说到了重点：“梦瑶，我并不是说你不好，也不是齐铭不好，可是你们真的太年轻了，年轻得根本就不知道现实生活有多残酷……”
“你就是说我不好！”曲梦瑶抬起头来，两只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不顾礼貌地打断了她。
洛依依愕然地看着眼前的曲梦瑶，一时之间，她原本准备好的话全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曲梦瑶什么都懒得管了，她顺着洛依依的话说下去：“依依姐，我知道你今晚的目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有些人，你知道他爱你，可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不爱了。还有些人，你知道他爱你，可是你知道，你们不会有结果，对吗？你想告诉我，我跟齐铭从一开始就错了，从一开始你的直觉就是对的，他不应该跟我在一起，对吗？”
她的语速非常快，就好像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酝酿了很久似的，就好像说得快一点，难过就会减轻一点。
“那天你给我打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你一定跟齐铭一样，认为我又出去……乱搞了，是吧？我知道，他就是这样想我的，你也一样。你说，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在一起，可是你看看，我们到底谁付出的代价比较大？”
洛依依被她抢白得哑口无言，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曲梦瑶已经起身跑出去了。
过了一分钟，她又跑回来，哭得一脸稀里哗啦地对洛依依说：“除非齐铭自己来找我，那不管他要怎么样我都接受，但让他自己来跟我说。还有，麻烦你转告他，我从跟他在一起开始，就没有再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
电影散场之后，齐铭和橙橙随着大家一同从出口走了出来，明亮的灯光照在橙橙写满了幸福感的脸上，她意犹未尽地说：“我们去吃什么呢？”
齐铭的一句话就将她从似梦似真的状态中惊醒了：“你自己去吃东西吧，我姐姐找我有事。”
末了，他又画蛇添足了一次：“这种爱情片闷死了，以后找别人陪你看吧。”
回到万达广场，洛依依完完整整地将那天晚上她跟曲梦瑶的会面说给他听之后，齐铭的脸色难看得简直就像某些无良的面包店出售的过期吐司。
“总之，我认为你应该跟梦瑶，两人面对面地把事情解决掉，有始有终。”
齐铭抬起头来看着仿佛苍老了好几岁的姐姐，心里涌起一阵愧疚，他知道自己作为弟弟，不但没有替姐姐排解生活中的忧愁，反而恬不知耻地给她增加了原本不应该让她来承担的烦恼。
“你放心，我会好好处理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知道其实自己根本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曲梦瑶，面对他们之间乱得像一团麻的局面。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做不了决断的他，忽然之间，就像有人在他脑袋里点亮了一个火把，他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
那种感觉简直就像一条蛇爬过他的皮肤，留下冰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恐感。
发散性思维的坏处就是能把两件原本毫不相关的事情完美地串联起来：他竟然从和橙橙他们看电影这件事，一点，一点地想到了那次帮韦雪搬家时，那个一晃而过的男人。
那个邋遢的、猥琐的、手臂上刺着一条龙图案的男人。
自从老大的生日过后，萧炎又开始经常出现在大家的视线范围内了，韦雪对此极力表现得毫不在意，但公司里其他人都已经看出了端倪，时不时地就会拿萧炎来跟她开玩笑。
“韦雪，你还上什么班呀，萧炎家里又不缺你这点儿工资。我要是你就每天去做脸做头发，等着当少奶奶。”
这种话只有小冬那个浑蛋才说得出来，而且，是每天都要不厌其烦地在韦雪耳边说上好几次，也不管韦雪投向他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凶恶和恼怒。
可是，听到这种话，有个人比韦雪还要生气，那就是苏琪。
每次小冬开这种玩笑的时候，还不等韦雪发难，苏琪一定会尖声咆哮：“够了吧，还让不让人工作啊！”
小冬从来不肯让着她一点儿：“又没说你，关你屁事啊！”
大家都不是傻子，谁都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所以每当苏琪怒斥小川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朝韦雪意味深长地笑。
韦雪觉得自己简直快被这群热心又八卦的群众弄疯了。
可是萧炎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给韦雪造成了什么困扰，相反，他觉得之前那件不愉快的事情过去之后，他们两人之间比以前更熟稔了。
他再也没提过让韦雪假扮他女朋友的事，他甚至想，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就正正经经地跟她说：“要不我们就真的谈恋爱吧。”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原本一起吃完晚饭就应该各自回家的，可是萧炎非要去她家看看。
“真的没什么好看的，又脏又破。”韦雪说的是实话。
“那有什么要紧的……”萧炎脸上露出了以前经常能在周嘉年脸上看到的那种坏坏的笑，“你是不是怕我对你……”
“滚！怕你妹啊！”
韦雪这个白痴，就是这么容易上当，而萧炎也的确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只是想跟她在一起多待一会儿。
然而，当她与萧炎一起摸黑爬上灰尘堆得很厚的老式楼梯，她从包里翻出钥匙，刚想往锁眼儿里插时，却意外地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的嘈杂的电视声，令她隐隐约约地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萧炎在她耳后低声问：“要不要报警？”
不用了，在推开门之前，韦雪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萧炎做了一个让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举动：他将她一把拉到身后，反手护住她，然后用力地踢开了那扇年久失修的门。
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在保护她。
果然，她的预感没有错，门被踢开的那一瞬间，本来坐着看电视的周嘉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吓得“砰”的一声，把茶几给踢翻了。
站在楼道口的时候，韦雪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过这里的灯泡是坏的，黑暗完美地遮掩住了她烧得通红的脸。
萧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既然有客人在，那我就先走了，你别送了。”
“嗯……开车……注意安全。”她的声音比蚊子发出的嗡嗡声还要细。
直到楼下的引擎声响起后过了好久，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萧炎是真的走了。
可是这件事还没完，周嘉年那个王八蛋还在屋子里等着她。
一想到几分钟前那个难堪的场面，她就忍不住想冲进去跟那个擅自配了她家钥匙的周嘉年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