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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小说: 时光会替我记得 作者: 月下红妆 字数:3479

  ​你有没有过那么一瞬间,感觉无论四周环绕着多少嬉笑怒骂的人,无论有多么亲密无间的朋友陪伴在你身边,你依然觉得孤独?

  就像被一个无形的玻璃容器笼罩着,你看得到外面缤纷斑斓的世界,外面的人也可以看见形单影只的你,无论你们多么贴近,甚至能够感受得到对方贴在玻璃上的掌心传来的温度……但这个玻璃容器,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

  是夜,我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段话。距离杨毅恒离开,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从当初他还有两个月就要离开,到现在他离开后的两个月,在我的记忆里就像一场梦一样,梦醒之后关于梦境里的一切都终将归零。

  从晦涩的回忆中走出来之后,我才想起来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联系过父亲,不知道他的身体怎么样,头上的白发是不是又多了几根,母亲有没有跟他吵架,在这之前我都没有闲暇之余去关心一下我本该关心的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一次抽痛,我不禁暗骂自己,父母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让我深陷这儿女情长。

  ​我忽然想笑自己,有什么好回忆的。

  自怜容易泄气,我没有脆弱的资格。柔和的路灯光线从窗外投射进来,我张开手掌,让它安静的落在掌心里。

  这双手虽小,但却是我一生中最牢固的依靠。

  我忽然很想回家去,想回去看看我爸妈。第二天,我站在路边给韦雪发了一条短信说我今天回家。

  从成都到广元,坐动车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下午还阳光明媚,到了傍晚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没带伞,便干脆坐在车站广告牌前等雨停。

  一辆公车开了过来,从后门下来的人没几个,而前门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要挤着上车。车站的广告牌亮了,白色的灯光照得人一脸惨白。

  从我坐的地方看过去,车厢里已经腾不出一点空余了,可是大家就是有办法挤出一点地方,再挤出一点地方,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不耐烦,焦灼,嫌弃,每张脸都是对世界的控诉。

  ​我太了解那种感觉了,几个月前的每一天,我都是他们中间的一份子。三天后,我就要回到他们之中,回到我曾经无比熟悉的生活轨迹之中。

  雨越下越大,我拿出手机,找到一个号码,摁下去。“妈,我今天回家。”

  这个院子,还是老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光是从电视里看,也知道这个星球上发生了很多大事,权力更迭,联盟瓦解,围墙坍塌,帝国兴衰……世界以光速在运转,就连我们生活的这个城市,也早已经不是我最初记忆的那个样子。

  我经常站在那些仿佛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的阴影里,凝望着这个城市越来越陌生的轮廓,有时我会觉得紧张,也会害怕,那是一种莫名的疏离感,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

  后来我想,或许是因为我能够掌控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了。但只要我站在这个院子的门口,只要我回到这里,我就觉得安全。

  这里不会有居高临下对你说“不交房租我会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的房东。

  ​不会有富二代闺蜜突然跑出来说要你陪她去酒店捉奸。

  不会有抓小三敲错门的神经病扰人清梦。

  不会有问我胸围多少的刁钻老板。

  更不会有祸从天降撞到我骨裂的摩托车。

  这是我生长的老院子,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熟悉的地方,就算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再怎么艰难,疲惫,孤独凄凉,它永远敞开大铁门等着我。

  铁门内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亲切,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能给我安慰。你明白这个的感受吗,你有过同样的感受吗。

  这个地方不繁华,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就连关于它的回忆也不尽是美好,往事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但只要你站在这里,你就能发自内心的说一句,我回来了。

  天地再大,人生再长,能让你说出“回”这个字的地方,寥寥无几。

  院子门口有一个年久失修的的篮球场。粗糙的水泥地面,篮球架已经锈得不成样子,篮板也一副随时会砸下来的孱弱模样,尽管如此,照样还有精力旺盛的小孩子在场地里跑来跑去的闹腾。

  走过这个篮球场,后面是两栋居民楼,再走一段,就能看到一个早已经干涸了的的老池塘,早八百年这里面就没有水了,更别提鱼和荷花。

  但过去它不是这样的,曾经它很美,也很诗意。

  ​我长大之后,每当回想起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就会感叹幸好那个年代还比较纯真比较朴素,坏人的脑筋动得不是太快,不然人贩子只要悄悄的在我们院子里潜伏个两三天,肯定能把全院子的小孩一网打尽。

  我还记得那时候丢失了水晶球,掉进了沼泽地的我,哭着回家迎来的永远都只有母亲喋喋不休的数落和抱怨。

  当我成年之后回想起这些类似的事情,渐渐的,我发觉自己也或多或少的能够体谅我的母亲一些难处。

  她只是一个没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的普通女人,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年月,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每天努力干活,赚些辛苦钱,跟同样平凡的丈夫一起把女儿拉扯长大。

  她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来关心女儿在发育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也无法体会成长期的少女对于一些鸡毛蒜皮会有多敏感,多计较。

  她从未尝试过跟我进行心灵上的沟通,或许她想过,但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如何进行。

  尽管她总是那么严肃,对我从未有过温柔和慈爱,但是这些她都以另一种方式表达了出来:每天三顿温热的饭菜,任劳任怨的替我洗干净脏衣服,每个学期按时交到我手里的学费钱,没收掉我抽屉里她认为会影响学习的课外书,耳提面命的告诫我,千万不要早恋。

  毋庸置疑,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但她从来都没发觉,我们的精神世界始终隔着一堵厚厚的墙。我并不怨怪她,我只是……感觉很孤独。

  当我的手叩响家里那扇老式铁门的时候,童年的那一幕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不同的是,开门的那个女人,她老了许多许多。

  饭桌顶上的还是一个明晃晃的灯泡,连个灯罩都没有,常年的烟熏火燎已经让它蒙上了一层油垢。

  我妈一边盛饭一边对我说:“你爸跑车去了,下礼拜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凑合一下随便吃点。”

  桌上摆着两个菜,一个烂肉粉条,一个虎皮青椒,我和我妈面对面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的近况,当然,我不会让她知道前阵子我被人撞断了腿的事。

  报喜不报忧,是我二十多年来一贯坚持的原则。

  你还跟那个男孩子在一起吗?”

  我妈突然问了我这个问题,一下子弄得我有点手足无措。我知道她说的是林晨烨,过了一会儿,我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她。

  “他现在在哪里上班,和你离得近吗?”

  我想了想,说:“他在另一个城市,每个星期都会来看我。”

  我妈扒光了碗里最后一口饭,站起来收了碗筷,顿了顿,她才说:“你也不小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要想清楚,姑娘家的青春就这么几年,找错了男人可是一辈子的事,你看我就知道了。”

  这话我妈已经说了快一辈子,我也放下了筷子。

  晚饭之后我像个废物似的瘫在沙发上看电视,被调成振动模式的手机在包里发出兹兹的声音,不管是谁的电话,我暂时都不想接。

  电视屏幕停留在一个购物频道,今天的特卖商品是一款神奇的拖布,配了一个有甩干功能的水桶,买一组拖布,送十个拖把头,主持人用极其夸张的语气说真的很划算哦亲,赶快拿起电话订购吧。

  为什么我才二十多岁,就像个更年期的妇女似的看什么都不顺眼,我拿起遥控器从头摁到尾,就没有一个看得下去的台。

  不知道我妈在厨房里悉悉索索的忙些什么,火柴盒大的房子里哪来那么多干不完的家务活。

  我起身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边看着她正在往一个玻璃瓶子里装腌菜,装一点拍一下瓶子,生怕我不够吃似的。

  我眨了眨眼睛,鼻子有点酸。

  “妈,少装点,我吃不了。”我故意装出不太耐烦的样子。

  “慢慢吃,这东西放不坏。“她看都懒得看我一眼,继续说:“别的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也别指望这个家能给你,下次回来提前说,我好多准备几个菜。”

  我转头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天上的月亮落在了地面的小水洼里。趁我妈在厨房里忙着,我到她的卧室里待了一会儿。

  好像从我记事开始,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就没有变过。掉漆的老式衣柜充满了浓浓的八十年的味道,中间那块镜子不知道反反复复用透明胶贴过了多少次,空空荡荡的梳妆台上只有一瓶花露水和两个年份久远的月饼盒子,铁皮盖上印着花好月圆四个字。

  不记得是哪年中秋节买的了,月饼早吃完了,盒子却一直留到现在。我劝过好多次让我妈丢掉,我给她买新的储物盒,她总是埋怨我不会持家——“装点针线挺好的,丢掉干嘛。”

  我坐在那张年纪比我还大的床上,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一片接一片的潮黄。我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眼泪流了下来。

  最近流的眼泪太多了,以至于一哭,三叉神经就开始牵着痛,不能哭了,便宜货睫毛膏可不防水,我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稳定好情绪走出了卧室。

  我妈也终于从厨房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个布包:“我给你装了些菜,明天走的时候记得拿啊。

  我为难的冲她笑了笑:“我不在家里睡了,明天还要上班。

  她懒得跟我废话:“你走你走,记得东西都带上。”

  其实我是多么不愿意拎着那个布包满大街走啊,但我也知道反抗没什么作用,老老实实听话算了。

  换好鞋子,背上包,我回头对我妈笑了笑:“过几天发了工资再回来看你。”

  她一脸嫌弃的样子对我甩了甩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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