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是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舒谭在吃荷田儿送来的白面板头的时候，脑子里又开始算计了一番，一会儿是这样这样，一会儿又是那样那样，可这些出现的概率都只是其中之一。
最终舒谭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不适合算计，她适合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是挡不住，死了算了。
她倒也是看得清了些，不再像以前那般惜命，抬手倒了杯茶，喝的时候灌了一大口，难免不被呛到，咳了好半天，泪花都出来了，等到她擦干之后，她宁愿自己没有这双眼睛。
谢兰棣今日着一身玄色长服，黑金龙绶带衮边，扣子上也是难以显见的九须龙头，头上顶着一清透净爽的玉冠，一眼而过，好似真像那么个贤良太子的模样。
可惜，舒谭对他的厌恶已经达到了一种极限，再多加一点点，那龙王庙就要破水而出了。她懒得跟他说话，除了皱眉便没了其他的动作，就连刚才还觉得清甜的白面馒头这会儿都觉得不香了，这太子真是面儿大。
“怎么不吃孤给你准备的早食？”
这人好似对舒谭脸上所表现出的厌恶毫无所觉一般，步子往她边上一跨，这便如闲歇般坐在了舒谭的身旁，脸上的表情如春风和煦，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脸。
倒也好意思问，为什么不吃，因为恶心啊，想到某人，再想到某人送的食物，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与食皆如此般，虚伪得让舒谭避之不及。
于是舒谭也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起身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一些，还别说，离得近了，还真有股变态味儿在她周身萦绕。
“可是还不舒服？”
谢兰棣又跟着舒谭一同站起来，话语间有些焦急与担心，可行为却越了规矩，舒谭一把躲开谢兰棣伸过来要拉住她的手，转身眯着眼抬头看他，人是人上人，貌也是桃开天下，怎么就这样一个人模人样的男子竟是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小人呢？
舒谭至今都不太明白为什么昨天他要将她送回司业府，他是搅乱一锅汤的老鼠屎吗？要真是，那可真是臭得让人窒息。
“不知殿下意欲何为？”把话敞开了说，说得清楚一点，也看看到底有没有再见面，再交谈的必要，要是没有，那就趁早两别，舒谭看到他血压就高，搞不成哪天她要落下了病根，就凭这针灸敷药的时代，还真保不齐她能活过来。
为了坏人死，万分不值得。
谢兰棣似乎此刻才看出舒谭的疏远与不耐烦，先前还有些热情，这会儿便消下去了许多，气氛瞬间有些冰冷，冷得让人清醒，让人越发冷静。
“谁惹你生气了？”
如烟一般的嗓音似毒药般迷醉，要是舒谭先前不认识他，初次见面，被他这样话语对待，或许还会暗地里脸红几番，可惜，春风不渡两恨人，尽管在最美好的时光里，要是有人有了厌恶，那么在哪儿都感受不到春风。
“有件事舒谭想呈说与殿下，舒谭平日里过得很好，如若没有些莫名其妙的意外，此刻舒谭怕是更加开心愉悦，望殿下知。”
够明显了吧，要是再把话说直白些，她会不会因为言语冲撞了太子殿下这个缘由，而又入牢狱？飞来横祸也不是这般横的。
“不知道舒姑娘可曾听闻过城南的赵氏？”
舒谭看向谢兰棣，这人一脸云淡风轻，好似刚才的话语，针对的不是他自己，竟还有闲心跟她讲起故事来。
城南赵氏，商贾人士，娶妾有百，未得一妻，别人问他：“您这不娶妻，可是要将自己的万贯家财传给庶子啊？”
只见这赵氏皱着眉反问了那人一句：“可曾听闻吾院有新儿？”
那人摇摇头，说：“未曾啊。”
答完之后，赵氏微微一笑：“如此便也对了，我既无子，又何来传承一说，我自己养我那百位每妾不更好吗？”
那人听完赵氏的回答，惊得竟然说不出话来，传宗接代在他这儿，竟是一等微不足道的小事，简直骇人听闻，由此，那城南赵氏便成为了“大逆不道，沉溺美色”的现世代名词。
那这又和她二人之间有何干系？
她又不贪美色，又不是男子，不必考虑什么传宗接代，虽说她思想开放，可关乎社会，关乎家庭的论题自然是要比那些个八卦谈论得更为慎重一些，严谨一些。
“知道。”舒谭回答。
“上京人都只知那城南赵氏是个大逆不道的人，可却不知道他虽早些年纵情于声色场，但自从前几年开始，这城南赵氏便已遣退后院中九十九名侍妾，只留一位于身侧，只说他终尝情爱个中滋味，甚是觉得幸福满足，如今，那小妾已生了三位儿子，说，家财万贯，一分为三。”
虽说是个浪子回头的故事，可不管这浪子再怎么回头，他先前在府院里养百妾的这种行为将他的性格已经刻入了好色这一归格中，如今此番，也让人觉得油腻与恶心。且他人之幸福，向来是与自己无甚大关系的。
“那又如何？人生的轨迹不是你说抹灭就抹灭的，况且这赵氏还为的是情爱之事而回头，说不上什么光明大义。就像他曾经贪图美色这一事实，尽管他现在已经忠于一人，可又怎能否认他好色呢？”
谢兰棣见她此番认真地与他争论，一本正经又眉头紧蹙的模样又颇为好笑，谢兰棣没怎么多想，想笑就笑出来了，此刻晌午的风由门处吹来，细发纷飞，皂角的香味充斥两人的鼻息之间，太阳也正晒得狂热。
他开口时，嗓音如醇厚清酒：“舒姑娘，孤说这城南赵氏并不是想洗清他些什么，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他想让那一个妾留下来，那个妾就得留下来；他想让那九十九个妾走，那九十九个妾就得走。就像孤与你，你讨厌也罢，喜欢也罢，烦怒也罢，淡然也罢，我想让你留在这里，你，就得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