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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颜料

小说: 病热症 作者: 一只狍子 字数:2109

  深秋晨曦的朝露顺着酒店套房外的玻璃窗户滚落出一道道水痕。

  卧室里的窗帘紧闭,连门缝上都封贴着隔离光线的塑胶泡沫,让整个房间透不出一丝光亮。

  压抑,现在却是最能让他感受到安全感的一种舒适。

  渊真白的呼吸沉重,他闭着眼感受梦魇,手指攥着被面,骨节白到发青。额角,周身浸透着密密麻麻的细汗。

  他又一次地在梦中发病了,而梦的也正是三年前发病的那一天。

  那是季信消失后的第七天。

  那个时候是八月的盛夏,渊真白赤着脚,一动不动地蜷坐在客厅中唯一一张单人沙发上,灰色的薄毯掉在地上,冷气无声地在屋子里穿堂而过。

  他不懂为什么,所以一直在想季信离开的理由。

  哪怕是留下一张纸,一个字。可什么都没有,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抿紧发白的嘴唇,视线一分不动地盯着玄关外面那扇紧闭的门。

  又一天过去了,门始终没有被打开,反而是书架上的座机电话陆陆续续地响了一整个下午。

  最终他走过去,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是惊慌失措的伊藤泷传来的噩耗。

  “真白,我知道季信去哪儿了……”

  渊真白泛白的手指猛地抓紧座机的机身,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

  “矢野给了他一笔钱,他拿着那笔钱回中国了。”

  伊藤泷的微颤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犹如火车穿过幽深的隧道,他的双眼失空,意识断了线。

  “钱……?”

  伊藤泷在电话那端听着他颤抖的声线,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他把我们都骗了,你的病……瞒不住了。”

  ……

  “真白!你听我说!我觉得可能……”

  ‘哔——’

  回应他的只剩下一段忙音,因为座机一端的电话线已经被渊真白扯成了两断。

  意识在混沌,接替混沌的是剧烈的头疼,他僵硬地扭动脖颈回到卧室,空间里铺天盖地的窒息感黑压压地扑面而来。

  那双眼半分不眨地睁着,视线落向了电脑前那支黑色的水笔。

  心中有莫名强大的情绪在澎湃,在崩坏,在撕裂他的神经和身体。而这样的情绪以往通常只会在他以伤害自己为代价获取灵感的时候才会爆发。

  他颤抖的指尖触碰那支笔,眉眼深深地埋进刘海的阴影里。

  只要和从前一样,感受这种情绪,感受这种强烈到极致的窒息,那么公司催促的下一张专辑马上就有眉目了。

  可渊真白从不是为别人高兴而存在的人,他是极不受控制的,不受别人控制,更不受自己的控制。

  他大突然手攥紧了那支笔,大步地走到季信住过的房间。房间里空落着,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和床头柜上的那杯水。

  干干净净的,就像季信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什么都好,哪怕只留下一根头发都好,为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什么都找不到!他为什么要走?

  为了钱……吗?

  伊藤泷的苍白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他隐约想起季信消失的前一夜,那个星撒半空的夜晚,近在咫尺的呼吸,紧闭的,残破的触感。

  微凉的指尖触碰他的脸,耳边传来的却是微不可查的哽咽,可他沉在梦中怎么都睁不开眼。

  一定有什么东西,他一定给自己留下了什么!

  家具开始发出剧烈的碰撞,他暴戾地推翻了衣柜和书架,在一地的狼藉中寻找微弱的线索。当扒开床架的一瞬间,在床头和墙壁的缝隙里隐约露出了白色的一角。

  是一幅画,是一幅素描。

  正正方方的画布,黑黑白白的铅色。

  他的表情终于变得丰富了起来。

  “哈…哈哈哈…”他开始笑,笑到手指攥着画沿颤巍发抖。

  手心握着的那支笔似乎终于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可是为什么写不出来字?为什么连一笔都画不出来?是没有颜料了吗?

  右手脉搏上的血管张脉偾兴,他漆黑的眼瞳空洞无神,没有丝毫的考虑抬起笔尖一捅到底。喷薄而出的鲜血涌入他的视线,也浸透了白色的画布。

  有颜料了。

  他笑起来。

  -

  酒店套房的大门被迅猛地打开,急促的脚步朝屋内一步步逼近。

  渊真白从记忆的噩梦中猛然惊醒,周身细汗黏热,意识瞬间在余悸中清醒。

  卧室的门被反锁,门外的人一声一声不停歇地锤打着房门,在喊:“真白!”

  季…信…?

  渊真白空洞幽深的眼睛怔怔地望向房门。

  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怎么来了?

  手指抬在半空中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了下来。他没应,也没动。

  季信在门外一遍又一遍地捶打着房门,一遍又一遍用日语喊着渊真白的名字,声音在他的喉咙里变得嘶哑。

  渊真白静静地听他说了好多的话,却都是一些合同,案子,解约的事情。

  “呵…”他轻轻笑了一声,到底还是钱的事。

  他想说什么?他还有什么…想说的?

  季信的情绪也逐渐在崩溃,最后一拳重重地锤在门上,身体跟着滑落了下去。

  “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吗?”

  门外低落哽咽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渊真白的手心再一次攥紧。

  “我没有拿他的钱……”

  季信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而这件事说出口的同时就意味着另一件事情将昭然若揭。

  如果没有了背叛渊真白的理由,那他为什么要走?

  季信在此之前从未觉得自己对与渊真白而言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因为每个人在茫茫人生的路途中都会遇到几个用心险恶的人。但世界多大啊,人生多漫长啊,光明总是比黑暗来得快,好人也总是比坏人要多得多。即便他认下矢野所做的一切,那无非也只是在渊真白的心里留下了一张险恶丑陋的嘴脸,时间一长他肯定就忘记了。

  但季信不知道的是,渊真白的人生与其他人并不相同。他的心脆弱而敏感,封闭,阴暗,甚至破烂不堪。他没有那么多的茫茫人生,也容不下那么多路途中遇到的人。他的心太小了,他只让季信进去了,而也是这仅仅的一次,便让他从里到外被捅了个透心凉。

  “我没有拿…你相信我……”

  季信跪坐在地上伏着眼前这扇门,艰难地闭着眼。

  离开的理由。

  那份心意他怎么敢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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