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长的杂草和枝叶潦乱的树木随意地横在乱葬岗。太阳惨淡地挂在灰白的天空。宋长安在凌乱的碎石和墓碑之间穿行，干枯的藤蔓痴缠梦迷地依附在每一座小小的土堆，似乎在祭奠那些没有墓碑的灵魂。
小柳细细地查找，但是乱葬岗就是乱葬岗，她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宋长安不禁道：“如果昨日我们不杀那个女子，想必今日就不用这般费事了。”
辛三娘不满地看他一眼，道：“长生门如若真是属于我巫月教，那自然会很好找。”
宋长安道：“什么意思。”
辛三娘微微一笑，道：“你的轻功不是很好吗，麻烦你爬到高处去，将乱葬岗每个墓碑坟头的位置记在心里，然后在地上画给我看。”
这本不是一件难事，乱葬岗不远处就有一棵参天树木，宋长安不费吹灰之力便爬到了树顶，他吃惊地发现，看似凌乱的乱葬岗，竟然真的由墓碑和坟头组成了一个图案。而且这图案，正是八卦中的坎卦。
宋长安跳下树，在土地上画出坎卦“”。
辛三娘微微一笑，道：“宋公子想必是读过《易经》的吧。”
宋长安道：“曾经读过。”
辛三娘道：“那么你可知道你所画的这坎卦是什么意思。”
宋长安道：“坎为水，为沟渎，为隐伏，为狐……为中男”
“好了。”辛三娘打断他的话，“那么宋公子看看这卦。”说罢在地上画起来。地面上出现了“”的图案。
宋长安道：“巽卦。”
辛三娘道：“不错，坎卦又是什么意思？”
宋长安道：“巽为木，为风，为绳直，为工，为白，为长……为长女。”
辛三娘道：“不错，我教教主喜欢研习《易经》，我巫月教的建筑和迷宫，大多也都和《易经》有关。”
宋长安道：“但是这和找到长生门有什么关系？”
辛三娘笑道：“宋公子，我们巫月教没有男子，在五十年前甚至还仇视男子，我们又怎么会在一块排列成坎卦的代表中男的土地上作为无生门的所在地呢？”
宋长安道：“你的意思是，这是暗示？”
辛三娘道：“巽卦和坎卦，其实差异不过那一处……”
小柳此刻已迫不及待地奔往乱葬岗处于坎卦和巽卦图案差异的缺口处，那里的确没有墓碑，也没有坟头，光秃秃的。但小柳突然发现，在她脚下的泥土里似乎埋着什么，她于是用手去挖，竟然是一个无字的灵位。她想试着把它拿起来，谁知那灵位却好像是钉在地上一样，怎么也拔不出来。
小柳于是接着挖下去，拨开一层散发着尸臭的浮土，竟然露出一口棺材，那棺材恰好地填补了两个灵位之间的空缺，此刻若从高处看去，图案已经由坎卦变为巽卦。
宋长安将棺盖打开，里面果然露出长长的，通往地下的阶梯。
他于是跳进去，小柳紧紧地跟着他，辛三娘在最后。他们拾级而下，直到看不到一点阳光。
空气逐渐变得稀薄而潮湿，黏黏的，动物尸体腐烂的恶臭和血腥味变得越来越浓烈。他们紧贴着在狭窄潮闷的通道里前行，很快便看到不远处的光亮。通道的尽头竟然是一间庞大的石室，里面空旷无人，只有五根铜柱顶天立地地矗立着。每根柱子周围都有两具青铜铸的羊，比真羊略大，形态各异，活灵活现。石室四周的墙壁上有四扇石门，石门上皆有精美的人像雕刻。
最引人注目的，要数石室中间的三尊铜铸的大塑像，中间是通天主教，上手是太上老君，下手是元始天尊。
宋长安不禁道：“通天主教，太上老君，元始天尊，这不是道观怎么会立这三尊塑像。”
小柳显然对这个大厅很好奇，她四处看着，听见这话，便说：“你怎么知道这里不是道观？有人告诉过你吗？”
宋长安不再说话，的确没有人告诉他这里不是道观。
辛三娘嫣然道：“小柳丫头，别乱动，这里可能会有机关。”
小柳于是乖乖地回到辛三娘身边。
宋长安笑道：“我发现小柳总是对你的话言听计从。”
小柳不满地撇撇嘴道：“只要是对的话我都会听。”
宋长安苦笑道：“那你就是说我说的话没有一句对的？”
小柳不理他，却对新三娘请求道：“左护法，我们去看看那些门后面是什么好不好？”
当第一扇石门缓缓打开后，三个人全部呆住了。小柳不是个胆小的姑娘，但她此刻已是面色苍白。
她看到了血，很多血，汇成河流，沿着一条一条的石槽汇聚到一个庞大的池子里。血腥味冲天。许多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悬挂在空中，被铁钩从脑后穿入，钩子的尖端从下巴伸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临死时的表情，或怨愤或恐惧或惊异，令人看着感到毛骨悚然。
这些尸体明显刚死不久，散发着新鲜血肉的气味。
连辛三娘脸上的神色都微变。
宋长安不禁道：“你们巫月教到底要做什么不老药，要这么多人的鲜血。”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辛三娘道：“不老药是教主的巫月教的秘密，我们都无权过问。”说罢就走出去，看得出，她的心里也很沉重。
第二扇石门内是尸体，是被榨干了血的尸体，成堆的尸体有序地，一排一排的排列堆放在地板上，最下层的已经成为了白骨，这间石室比他们进来的大厅还要大，但是尸体已经几乎要堆满了，无数蜡烛在墙壁上燃烧，微微地放出热度，尸体大多都腐烂了，嘴唇都烂掉了，没烂的也是呈现恐怖的铅灰色，已经因肿胀而歪斜不堪，看上去，像是狞笑。说不出的诡异可怖，这时，一个声音幽幽地响起，小柳被吓得不轻，几乎尖叫。
那个声音说：“各位参观的还满意吗？”
宋长安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辛三娘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表现出惊异，只是看了宋长安一眼，说了句：“你应该明白了吧。”
一名手端烛台的道士模样的小童不知从哪走了出来，引着他们穿过一座一座尸山，停在了一扇装饰华美的门前。宋长安的腿好像也僵住了，停滞不动，只有血液好像一瞬间涌上了头顶，但他心底似乎还抱着一丝侥幸。
门内的人，衣着华美，长发如云，她慢慢转身，微微一笑。宋长安本以为自己会发狂一样地冲上去，但他没有，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绝望笑意：“竟然真的是你。”
小柳吃惊地张大了嘴：“右护法？你……您怎么会在这……你怎么会认识他。”
那个女人，赫然是宋夫人。
辛三娘很平静地一笑：“秦书白，我猜得果然没错，宋府的夫人，果然是你。”
宋夫人微微一笑：“三妹，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那么自以为是。”
辛三娘柔声道：“你也还是老样子，心狠手辣。想必肖青白和你们宋府的丫头都是你杀得吧。”
宋夫人道：“肖青白和卿儿早就私定终身了，我不过成全了他们，让他们做一对鬼鸳鸯。”
辛三娘笑道：“恐怕是因为他们识破了你的身份，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吧。”
宋夫人道：“这个，不用你操心。不过你竟敢妄图带外人去我巫月教，该当何罪？”
辛三娘微闭起眼睛，得意道：“外人？一个是你儿子，一个是你的弟子，一个是教主点名要人，小柳本就是巫月教的，至于另外两个雪月山庄的可是他们自己找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夫人的脸色变了：“你说什么？我的弟子？”
辛三娘道：“那个来历不明的许从亦，恐怕就是你的弟子吧，你会使剑，这件事鲜为人知，但我们做了那么多年的同门，我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个许从亦的剑法与你如出一辙。而且……”
宋夫人追问道：“而且什么？”
辛三娘笑道：“怎么？师姐，你害怕了？你引你的儿子前往秘境，让他吃了金鱼，这件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宋长安愣住了。他早该想到，早该想到是宋夫人，他也早该想到，辛三娘武功比他高的多，那晚他听到的宋夫人在房顶弄出的响动，一定也会有别人听到。
辛三娘继续道：“你这样做，无非希望他能在危难时自保。因为你知道他不会和你一起，同流合污。”
宋夫人笑了，目光变得冷酷：“随你怎么说，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只要我杀了你，再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你头上，就没有人会怀疑我了。”
辛三娘的脸色变了，她自知不是宋夫人的对手。
脸色铁青的宋长安，突然吼道：“如果你杀了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宋夫人咬着嘴唇，许久才开口：“长安，你会理解娘的……”
宋长安虚弱地摆摆手，用颤抖的声线道：“我没有娘……”说罢，像喝醉了一样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
宋夫人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伤，她无力地微微垂下头，许久才说：“你们走吧，三妹，这次我们算是扯平了。”
宋夫人看着他们离开，看着他们从视线里淡出，心头突然涌上彻骨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