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初八之夜
终于又回到了学校。
寒假，就是在相思中渡过的。闲下来，就是吴爱婷的影子，她的笑，她的话，她的动作，她走路的姿势。我就想，那天夜里，在厕所旁边，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趁机拥她入怀？真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再要出现那样的机会可能就是零了。于是，我就拼命捶自己的脑袋。但是，一想到她不大爱收捡，床上的景象和我的差不多，我就有些犹豫。还有，她有些肥胖，不是在减肥吗？算了，别人看不看得上你还不一定呢。
初八就到了，真正来的人不多，可能大家都知道，初九才正式上班。我看了看寝室，就我到了，都是空的。
傍晚时分，我听见门响，知道校长回来了，我装着去办公室，经过校长门前，校长刚好出来，我喊了她，她问我：
“小章，吃晚饭没有？”
“没有。”
“那就到我这里吃晚饭。”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我打开办公室，装模作样在屉子里翻了半天，看了一会儿上学期的成绩，拄颐沉思，想着下学期究竟该怎么办，总不能老比周老师差吧，哪怕有一次强一丁点儿也好。按照柳生兵的经验，那就是讲课生动，让学生跟着自己走。但是，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说话不能生动形象，语言也不够铿锵有力打动学生，那么，我的优势究竟在哪里呢？我反复寻找自己的优势，讲平易近人，不如周老师；讲深入细致做学生工作，我不如周老师；讲上课的经验，我还是不如周老师……我几乎否定了自己的所有方面。
我站起来，去翻看周老师桌子上的东西，虽然说一切都学习周老师，但是，我还没有真正详细翻看过她的备课本。我好奇地翻开，老生常谈的步骤我都有，翻到后面，周老师有很多红笔进行的修改，写了很多，在旁边的空白地方，密密麻麻……我明白了一些：总结每一次上课的教训，哪些学生懂了，哪些学生没有听懂……对了，我为什么不访问学生，还有哪些没有弄懂呢？没有听懂的问题才是真正的问题……
“苏宁哥，我姑姑喊你吃饭！”
我抬起头来，玉莲站在门口看着我，我还在翻周老师的备课本，她走进来，莹白的脸上充满红润，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我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卑鄙，怎么能够不经过周老师同意就翻看人家的东西呢？我从周老师那边转过来，看着玉莲说：
“你怎么还叫她姑姑！叫妈妈！”
玉莲扬起手来，示意我说话小声一点儿，走到我的身边，低声说：
“她还强迫我喊姑爷爸爸，你说，我能喊吗？我喊她妈妈就够可以的了，再要我喊姑爷爸爸，那不要我的命！”
这回轮到我，我瞪大眼睛，用手示意她小声点儿。
“玉莲——，叫你喊个人都喊半天！”
“来了——！走，我姑姑喊人了。”
我跟着玉莲，她的两个辫子在颈项附近跳来跳去，使玉莲显得格外活泼，我突然发现，玉莲竟是如此地美丽动人，心旌禁不住摇荡起来。不过，我马上制止了自己阴暗欲望的膨胀。
我一进去，就看见桌子已经摆好，詹秋香指着那个玉莲的姑爷说：
“小章，这是我们仁和管理区的郭俊仁郭书记，是不是，老郭？这是我的好朋友陶丰珍的侄儿章苏宁。”
我问了郭书记好，他已经把筷子摆好，酒杯也已筛满，我坐下，他端起杯子说：
“过年，都走了哪些地方？”
我突然发觉我太不懂礼貌了，新年到别人家吃饭，居然没有买点儿礼品，我窘得说不出话来，郭书记改口说：
“你姓章，你姑姑怎么姓陶？”
还是詹校长替我解围：
“小章的爹爹死得早，后来就有了后爹爹，你的那个在沙洋农场的小爷、江北还有一个姑妈，都是这个后爹爹的，我说得对不对？”
我点点头，看来，詹秋香和姑妈还真是好朋友，不然不会知道这么多，就连自己还是长大了，高中毕业了，才听旁人说了一点儿，父母亲从来就没有说过这些。
“来，小章，不要客气！”
我在他们的客气中，勉强吃完了这餐难吃的晚饭，放下筷子，就像逃犯一样，赶紧跑回自己的寝室，还在责怪自己不懂礼貌。我刚拿出日记本，打算把最近的一些事情写一写，玉莲就进来了，她还是坐在我的床沿上，拿过我手中的笔记本：
“你天天写日记？烦不烦啊！”
她翻了几下，放在桌子上，问我：
“你吃饱没有？”
我说：
“过年，到校长家里吃饭，我一点东西都没有提就进去了，你的姑爷肯定会说我不懂礼貌。”
“那有什么！我们这餐又没有专门为你做什么菜，都是从乡里带回来的腊鱼腊肉。再说，你那天不是给了我们一条那么大的鱼吗？还要你送什么东西！我看我的姑姑和姑爷不是那种人。”
我低下声逗她：
“你姑爷喜不喜欢你？对，你该喊他爸爸，喊过没有？”
玉莲攥住我的胳臂摇了一下：
“人家喊不出口！”
我说：
“喊不出口也要喊啊！既然姑妈都变成了妈妈，姑爷不也就要喊爸爸吗！”
她正要说我什么，詹校长的声音从窗户缝隙钻进来：
“玉莲——，这个死女伢子，一眺眼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她向我做了一个鬼脸，说：
“我离开一会儿都不行！我过去了啊？”
玉莲走后，我打开笔记本，开始记录这些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写得差不多了，才提着桶子到食堂去打热水，谁知，食堂还没有开火，冷火糗烟，只好回走。我站在扬麻河边，看着夜幕下的河水，在微微的北风中瑟瑟发抖，遥远的地方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还有从各个方向传来的鞭炮声，令人想起老子所说的“鸡犬之声相闻”的景象来。
回到寝室，玉莲又来了，坐在那把椅子上，伏在桌子上看什么，我轻手轻脚走近，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弹跳了起来，拍着胸脯说：
“吓了我一跳！你进来我怎么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
“你不去引弟弟，又跑到我这里来，过会儿你妈妈又叫你：玉莲——这个死女伢子！”
她转过头，要打我，我赶紧躲开，说：
“玉莲！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看我的日记本，这是不懂礼貌！”
“你还说！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写进你的日记里，你也不懂礼貌！”
我们扯平了，这次我坐在床沿上，她坐在椅子上，脸上的笑容没了，说：
“我要是能够像你一样这么有学问就好了。”
我说：
“我哪有什么学问！你要是想有学问，就多读书。对了，上次你不是说，你读初中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吗？能不能说给我听？”
她望着我，一副安静的样子，全没了刚才的调皮模样：
“我从来没有讲给别人听过，说了，你千万不能说给我姑姑听啊？初二的时候，我们班的刘老师经常留我，一留就是两三个小时，说是帮我补课。也确实，我数学不好，他又那么热心，我怎么好推辞？我每次做他给我布置的作业，他就在我的身后看我做，开始，我不觉得什么，后来我发觉他老把脸挨在我的头发上，有时候又把脸挨在我的脸边。我觉得不好，以后就借故说家里有事，每次他留我补课，我就逃跑了。记得那天中午，他把我叫到他的寝室去，我记得和他同住的还有一位老师，我就放心去了，结果一去，发觉只有他一人在寝室，我就慌了。他把门关上，还拴好栓子，我就更慌了，当时竟然没有想到要推开门跑。他把我抱住，按到床上，我急了，一把推开他说：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他还是扑过来，我就提高声音喊：来人——，还没有喊出口，就被他扪住我的嘴巴了，我更急了，一巴掌打过去，他可能被我打蒙了，站在那儿不动了，我趁机打开门跑了。从那以后，我就怎么也不能够安心读书了，只要他一进教室，我就心慌，我就什么都干不成。后来，我觉得我读不好了，就向爸爸妈妈扯谎说我读不进去了，干脆回家做事。你还想听什么？”
这是一个沉重的故事，刚才还想跟她开玩笑，现在已经开不起来了，我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别看玉莲嘻嘻哈哈，原来内心有着这么沉重的包袱，于是我说：
“玉莲，你要听你姑姑的话，不要到处乱跑，这样你姑姑会担心的。你想，你姑姑把你从你父母那里要过来，是要对你负责的，万一发生点儿什么，她怎么向你父母交代？”
玉莲愣了一下，说：
“我到处乱跑？你也这样说我？我就到你这里来说说话。这里我谁也不认得，就和你熟悉，你竟然这样说我！”
我也愣了，只好说：
“要是我是一个坏人呢？欺负你了你怎么办？”
她突然显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你是这样的人吗？再说，就是你欺负我我也愿意！”
这话说出口来，让我们两人都大吃一惊，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她掩着口望着我，脸突然红了。沉默，死一样的寂静，我一直看着她，视线就像铁钉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怎么也摆脱不开，而她呢，低下眼睛翻动我的日记本。这种尴尬的局面持续了很久，幸亏校长的声音又传过来了：
“玉莲——，玉莲——，这死女子！才过一会儿，就跑到不知哪里去了！”
玉莲站起来，看了我一眼，说：
“我过去了啊。”
她走到门口，我觉得有什么要说：
“玉莲——”
她回过头说：
“什么？”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说：
“听你姑姑的话啊？”
她走了，那个明亮的眼神，那个莹白如玉的脸蛋，那个说话翕合有度的嘴唇，还有那两个小辫子……历历在目，对，历历在目。
晚上，我没有洗脚，就这么钻入被窝，想着心事，尤其是玉莲，那句脱口而出的话。我马上止住我的思绪，玉莲那么小，还没有成人呢，这么想是不对的……
于是，我竭力使自己去想吴爱婷，想厉嘉瑰，还有监利的钱圣，可是，那些眼睛，也是深深的，深深的，令人害怕。对，只有吴爱婷的眼睛，大胆得出奇，从不回避自己的眼睛。不过，也许到了关键时刻，她就会退缩……
就这样，在对几个女人的彷徨中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