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我和潘生喝得烂醉。精神之颓废，犹如两滩烂泥糊不上墙。
我看着真霏忙里忙外，忙前忙后，既要出门写字赚钱，又要照顾我们，心里十分难过。话说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无所事事的女人，而她如此忙碌，足以说明我是个失败的男人。
自回到逍遥镇以来，我没干成过一件事，连酒楼伙计都没当上，还险些成了山寨王，最后挨了文豪的涮，把真霏辛劳积攒的银子挥霍一空。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我想撞墙。
真霏反倒安慰我说，你还年轻，日子依然美好。青春时光干点荒唐事，理所应当。夫君不必挂怀。
可是，青春只有一次，有多少日子可以挥霍？
我满腹心事呆坐，潘生倒醒了，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三日后，衙门招募衙役。”
我心里一亮，眼中有了一丝光芒。
“我得回去找赵姐姐要点银子。”潘生起身要走。
“要银子作甚？”我拉住他。
“废话。”他挣脱我，“没银子怎么买报名帖，没报名帖，如何考衙役。”
“咱俩一起去。”
“不。”潘生果决道，“三日后，衙门口见。”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变得豁达、开朗起来。希望真是治疗抑郁症的唯一良药。
三日后，天未亮，我便翻身下床，穿戴齐整，去往衙门。
逍遥镇衙门前的空地，密密麻麻站着一群群青年男子，像落满棋子的围棋棋盘，腾不出一个空。除非人摞在人上。
每个男子都穿着尽管整洁但不值钱的粗布衣衫，且统一面带菜色。
男子们争先恐后地拥到衙门口初审考官跟前，拿银子买报名帖。然后，将报名帖填写完整，交还给考官，若合格，考官提笔，帖子上画一对勾，即可进衙门复试，最后，衙门老爷亲自面试，三关通过，方能留在衙门里任职。
我挺着脖子转圈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寻觅潘生，头晕眼花。
我们约定在衙门外第三棵树下会合，但此时，每棵树下都站了很多人，我想潘生会不会怕我看不到他，爬到树上去等了，旋抬头望去，发现树上也蹲了很多人。挤近细看，树下的人层层叠叠，一排后面还有数排，衙门围墙厚了几圈。
远处，一座豪华府邸飞檐重重的楼阁之上，两、三个富家小姐登高望远，观赏衙门前的盛况，指指点点，相互打趣，乐不可支。
我在第三棵树下最深一层人墙里，寻到潘生。
潘生抱怨我来得太晚，我说我天未亮就出了门，已经很早，哪知这些人来得更早。是不是昨日三更就来了？
潘生说，不。是前日三更。
说罢，他拿出两张报名帖，一张是自己的，花了1两银子，官价。我来的那张，代买价，2两银子。
我接过帖子来看，其中所设内容之繁琐——
第一项：姓名、小名、乳名、曾用名、年龄、出生年月日（含生辰八字）、性别、籍贯、民族。
第二项：父母大人的姓名、小名、乳名、曾用名、年龄、出生年月日（含生辰八字）、性别、籍贯、民族。
第三项：家庭成员的姓名、小名、乳名、曾用名、年龄、出生年月日（含生辰八字）、性别、籍贯、民族。
第四项：婚姻状况。有小孩否，若有，将填写，妻子、孩子、岳父母的姓名、小名、乳名、曾用名、年龄、出生年月日（含生辰八字）、性别、籍贯、民族。
第五项：身高、体重。（身高1米7以下者，体重100斤以下者，勿访）。
第六项：系列选择——是否有不良前科，是否读书赶考，是否参加民间组织，是否信仰宗教，若有，当详细写明，犯过什么罪，读过什么书，落榜次数多少，参加过什么组织，是否当过头目，受过何种奖赏与惩罚，信奉哪个宗教（邪教信徒，就地斩首）。
第七项：曾经干过何种营生（从事过捕快、差役，师爷，有经验者优先）。
第八项：有何种特长（会口技、会奏乐、短跑快者优先录取）。
第九项：身体有无疾患。一、有，二、没有。
第十项：曾患过何种病症？若有，当出示当地医馆的痊愈证明（狐臭患者、父母近亲结婚者，严禁报名）。
第十一项：精神状况。一、正常，二、不正常。
第十二项：历代祖先、亲属（十代以上，含十代），有无精神病患者，若有，自动弃权
第十三项：应征职位。一、捕快，二、衙役、三、师爷。
第十四项：待遇要求（要求月收入三两银子以上，并包吃住者，乱棍打出）。
看完帖子，我几乎晕了。好在潘生已代我填妥所有内容。
潘生说，其实这一点儿不难，每个应征人的帖子，除了前五项，后面的，几乎毫无差异。精神状况一项，一律都是正常；在第八项的特长中，一律写着：会口技。因为谁都会学猫叫、学狗叫、或者母鸡下蛋的呻吟。有一个写着短跑快的家伙，腿比手臂还短。
我环顾四周，不由感叹：“这么多人，太火了。”
“你以为呢。”潘生说：“都是考碗来的——衙役虽小，可是铁饭碗哪。”
远远的，我看见初审考官坐在一张长条木桌后的太师椅上。
一群手持棍棒的前辈差役，耀武扬威地吩咐众人分队排列，挨个儿交帖子。
第一批人员已经开始了第一轮考试，然后是第二批，轮到我和潘生已是第三批了。排在我们前面的一个家伙，刚交上帖子，立即被初审考官扇了一记耳光。因为在应征职位一项中，他写的是：衙门老爷。
交完帖子，只听得衙门师爷一声吼：“1110年大宋逍遥镇衙役员考试现在开始！第一轮——海选。比试口技。”
衙门口，长案后，三位考官正襟危坐，案上放三个木牌。师爷站在案前，两旁衙役手执棍棒竖立，齐声低喝：贪——污——
应征男子挨个应试。
一个猥琐男上台，弯腰转圈学鸡叫：“咯咯咯咯咯……”
三个考官齐声道：“烦人！淘汰！”
紧接着，一个肌肉男上台，张大嘴冲考官怒吼：嗷——
声浪如猛虎般扑向三位考官，考官们受到强烈冲击。
好半天，三位考官坐稳，整理凌乱的衣帽，齐声喊：“欠扁！淘汰！”
再接着，一个变态男上台，妩媚地学猫叫：“喵，喵。”
三位考官一起发肉麻抖，齐声喊：“太娘！淘汰！”
一时间，衙门口充斥中各种家禽、牲口、猛兽的叫声，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林中跳的，应有尽有。
考官被簇拥在一群长成人形，发声却不属于人类的动物中，汗流如注，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继而由衷感慨：真乃超级男声啊！看来，本城不光人才济济，而且口才济济，
可是，应征人员众多，入选的却寥寥无几。
口技何以如此重要？据说，这一招，专门用来对付鸡鸣狗盗之徒。贼偷盗之时，怕的是声音，如夜间差役巡逻，学一声犬吠，贼大多会逃之夭夭，一方平安就此保住。
我很紧张，潘生低声道：“看这阵势，咱们得玩点有特色的才行。”
“如何有特色？”我问。
“来个双声道。”潘生胸有成竹地说，“咱俩一起上台，一起叫。”
“学什么好呢？”我脑子飞转，瞬间死了一万个脑细胞。
潘生冲我耳语，说罢，自个儿嘿嘿乐，颇为自得。
“下一个——潘生。”师爷高声喊。
潘生和我手牵手上台，恭敬地对师爷道：“师爷好！考官好！独声的听烦了，我二人想给各位爷来个双声道的。”
“噢？”师爷瞅瞅我们，粲然一笑，“这倒新鲜，来吧。”
我和潘生先憋了一会儿气，蓦然，极富节奏感地摇头摆尾起来，边摇边学狗叫：汪，汪汪、汪汪汪。
我们声音惟妙惟肖，动作有模有样。
三位考官兴奋地站起来，鼓掌说道：“妙极，妙极。盗贼行窃，最怕狗叫。再者，衙役员要的就是狗一般的忠诚。过关！”
我和潘生无比欢快地跳到半空中。
我们后面的一个叫小四的家伙，见我们成功入选，也学口狗吠，却挨了一顿打。
“抄袭！抄袭！”考官们边打边骂，“打死你个抄袭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