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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上)

小说: 倾世红颜 作者: 时尘の静言如非 字数:3095

  连日的绵绵细雨搅得人有些心烦,以手支颐,右手有一拨没一拨地拨弄着琴弦。醉烟楼没了云熙,倒似什么都不对了般,云熙的房间没有空太久,又有一个小姑娘住了进去,那姑娘姓蔚,叫蔚淑儿,吹得一手好笛子,然而每次看到那支笛子,就会想到云熙的那管箫,只是,她离开,也带走了那管箫。

  “笃、笃、笃”礼貌的三声敲门,我懒懒道:“进来吧。”

  不出所料,果然是矜绣,我起身相迎:“绣姐姐,又是为了何事?”

  矜绣笑道:“我倒是成了你这儿的常客了。”

  我笑:“可不是嘛,绣姐姐,又是为了什么呢?”

  矜绣沉默了半晌,她看向我,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准备一下吧,晚上去那边雅间,有人点名要你。”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生生地打住了。

  我点了点头,那边的雅室……我并不陌生,隔音极好,往往是那些巨富、高官为一进一掷千金。以前云熙还在的时候,那些人为求一曲,常常是毫不吝啬地千金万金挥霍。而如今,轮到我了是吗?

  她看向我的眸光,依旧是如此复杂。我不明白自那天在萧络面前献艺之后,她总是会用一种复杂而莫测的眼神看向我,有忧伤,有欣慰,也有绝望,仿若有什么在死去,也有什么在消失。只是她一直是缄默而隐忍,坚韧而不屈,很多时候在我面前,她总是欲言又止,我虽不知是为了什么,但至少现在,我还有耐心等。

  傍晚,我身着一袭鹅黄色纱制长裙,小桃早已替我绾了一个小鬓,散落的长发尽数披散而下,银簪插入鬓间。行走间珠串轻晃,光影摇曳,流转生辉,只是那双眼,光芒较以前黯淡了。即便是夜明珠,也是需要吸纳太阳的光辉,才得以绽放所有的光彩。而我,早已失去了所有依持,又如何要我兀自光芒四射?只是幻想罢了。

  不过半刻钟便有人前来相请,小桃去开门回过头来对我道:“姑娘,是雨嬛。”雨嬛是矜绣的帖身女婢,行事低调,让人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然而。我在一见之下,却有着不同的见解。那个叫雨嬛的女子,绝不简单啊,无关乎其他,只不过是直觉罢了。

  我望了眼铜镜里那张脸,淡淡道:“小桃,跟她说我快了。”

  小桃便替我回了话,对镜子里那个女子冷冷地笑了笑,旋即起身离开,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那样,要轻松许多吧。

  到了雅间门口,雨嬛正等待着,眉目间有些许焦急之色,猛然回头见到我来了,那丝焦急才渐渐退去,长吁一口气:“你终于来了,快点,人已经到了,在等你。”我点点头,推了门进去,原以为不会再紧张,但在这一刻还是紧张了。谁知道在这扇门之后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

  待进门后才看了个清楚,这道门只是偏门,一架桐木琴静静摆在面前,只看那成色。便知是好琴,再看过去,一道轻纱横在我与那人之间,透过那层轻纱,便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外面那人的一举一动。他随意地坐在桌边,很是自在,见我进来,便目光灼灼地转向我,随即开口道:“洛颜姑娘总算来了,夏某还以为姑娘需多番相请才肯赏脸奏乐呢。”

  我也不恼,只淡淡一笑道:“姗姗来迟,并非洛颜有意,但若非准备妥当,又怎能当得起公子一掷千金?无论无何,不让公子扫兴而返,才是洛颜的目的。”

  他投来赞赏的目光,道:“好,你可以开始了。”

  如蒙大赦。我弯腰行了一礼,便静静坐下,沉吟一番,随手拨弹,一段清音从手下流泻而出,如清风,如明月,只觉得沁人心脾,琴音方歇,那厢公子的声音便响起:“姑娘似乎在苦藏在心中,洛颜姑娘如此风采,竟也有如此烦恼?”

  心中暗自心惊,原以为自制能力够强,却没想过会被一个陌生男子仅凭短短一曲便窥破!是知音吗?我道:“公子倒能懂洛颜心思!钟期既遇,便以留水赠知音!”

  是否曾记得,山中乍然相遇,高山巍巍,流水汤汤,是否曾记得,欲将心事赋瑶琴,知音少,弦断的谁听?心中抑不住的悲戚,琴音渐高,猛然间面上覆着的那层纱静静落下,手中琴音一滞。即便之后又继续弹了下去,但那片刻的疏忽却是很清楚地传到那名男子的耳里。

  眉梢不可察觉地一凝,手中本执着茶杯,却放下了,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定一般而我还在暗自懊恼。但转念想到有一层薄纱阻隔便稍稍放下心来,然而却见他毫无征兆地站起了身,向这边走来,伸手撩起轻纱,我愣了,抬头便对上了那双眼,那张脸很熟悉,眉目如画,辰角含笑,赫然正是那一日见到的……

  我与云熙合奏后,不经意见到的人,除了慕音麒以外的另一位神秘客人!他的眸中乍然闪过惊艳,随即沉淀为幽深,再度开口时,声音中便掺杂一丝我听不懂的深遂:“翊仰慕洛颜姑娘已久,不知姑娘是否愿意随翊离开醉烟楼?”

  没想过是这样的对白,我知道坊间对我容颜猜测众多,有说极美,有说极丑,也有说是毁容了的,但又觉得我的容颜必不如天下第一美女洛暝烟,便公认应是极丑,是故这么长时间,只有找我听曲的,却无觊觎我的无礼之徒,而这个人却说…….仰慕我很久了?我讥笑,是因为看到了真颜才如此说的吧。

  他竟然看懂了我的表情,道:“并非是今时今日见到洛颜姑娘真容才如此唐突,而是自姑娘初次献艺,便为姑娘的琴声所吸引,此后只要姑娘出场,翊都会不捧场。”

  心中滋味复杂难辨,然而还是展颜笑道:“多谢公子厚爱,只是,洛颜怕承受不起呢,洛颜告退。”起身要向外走去,身后传来的声音:“也许,有一天你会愿意,我会一直等下去。”他转身,却没有离开,他温雅低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叫夏翊。”

  他离开了,留下一室寂静。明明只有我一个人,却仿佛有人在哀怨哭泣。我终于也沉默地离开。大厅内,正是歌舞升平,那个女子的歌声远远传来:“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与君同梦……恍恍惚惚,便有泪水落了下来,人家是同床异梦,而我与他,未曾同衾,何来同梦?原来,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放下他,而或许……永远我都不可能放下他了,这爱已深入骨血,无法割舍了罢!

  浑浑噩噩间有人无意中把我撞到,那人只是说了一句“抱歉”便离开了。我狼狈地站起身来,不发一语地朝我那厢房走去。突然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循着那视线回望,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竟是大哥任阙涯,我向他笑了笑。转身走进了那片阴影,而我也从未想过,从不踏入烟花之地的他这样到醉烟楼来的这动作背后的意义。

  似乎是此时才意识到的,离开缙王府,已有一个月了吧,那些曾经,已离我那么远,如同另外一个世界。所谓恍若离世。

  胭脂的甜腻香味隐约飘来。平日应当是无所谓的。此刻胸臆间竟一阵翻腾。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来,我捂住嘴。疾步跑进自己房内,趴在榻边呕吐,呕了半天才终于缓过劲来。正好小桃从外面进来,看到这幅模样到底是吓坏了,只一个劲儿地问:“姑娘你没事吧?姑娘,我这就给你请代夫去!”

  来不及阴止,她已跑出去。闭上眼,心中沉沉。我已能大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片刻,年老的大夫被请到床前,望闻问切后,那老大夫终于面色凝重地道:“姑娘这是喜脉啊!”果然,心中的猜测被证实,心中泛起一丝喜悦,然而更多却是惶惶不安。

  小桃倒也机灵,付了老代夫诊费之后便打发他出去了,随即返回来问我:“姑娘,这可怎么办才好?这以后如何卖艺?”

  她暗叹一声,道:“我先去告诉矜绣姐。”说罢,她出了门去。我却一直呆呆地坐在那里,直到手摸上脸颊,才发现早已是泪流满面,用手捂住腹部,心中难以描述的酸苦。孩子,如果你出生后没有完整的家庭,你会恨我吗?是我做错了事,不该爱上萧络,不该妥协……可却要你为我承担一切后果吗?我的孩子。

  你的父亲并不爱你的母亲。如果回到那么大的家庭里,如果站在那么多兄弟中,是否会被忽视而倍受磨难?你是否会明白,在那种家庭里面,没有兄弟情谊,有的只是明争暗斗,明枪暗箭?匪是这样,我们还要回去吗?

  当然不!

  但在这醉烟楼却难以为继。我唯一的容身之所也没有了。那么,我该离开了。好在这个月还赚了些钱,否则,那可真要自生自灭了。我有些自嘲地笑,枉我裴沫此世身家显赫,却始终落个这样的结局,是自讨苦吃?还是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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