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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梦中回首已千年

小说: 倾世红颜 作者: 时尘の静言如非 字数:5060

  梦境颠三倒四,耳边似乎听到了玻璃杯落地之后砸到地上的声音,十分刺耳,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满目灯红酒绿,我的意识仅止于那一束刺目的光,还有那一声惊慌的“小沫”。可我知道,不是他。

  他的声音,我听了近十年。十年?应该是有的吧?

  即使在梦中,唇角依旧冷冷上挑,可又怎及得上他与秦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郎情妾意,路人皆知,更何况是**日相随,无时不刻,他,韩冰,她,秦歌,人们心中的金童玉女,所以,在人们眼中,我只是电灯泡一个。韩冰为人冷淡,惟独对于秦歌,细心体贴,关怀备至。若不是情至深处,怎会如此耐心?而我……只剩苦笑与孤寂。

  我从小便一直住在秦歌家里,与他两人形影不离,初中、高中,甚至大学,我们都是如此。故而与韩冰死党星意相识,进而认识了他身边的两个女子,苏璃,还有另一个姓秦的女子,秦昭雅。同是姓秦,却与秦歌一点也不相似,秦歌温润如水,而她,清冷似冰。每次我们六人坐在一起,她总不多话,偶尔笑笑,还未及眼底,便已消散。

  苏璃很温和,常找我攀谈,但那神色中的傲然,不是可以轻易掩盖的。我不喜欢她。但对昭雅,竟无端生出了亲近之心。或许是因为骨子里某种相互的吸引。

  再后来,听闻她与我有相同的爱好,喜欢看日本漫画家青山刚昌的作品。比如《名侦探柯南》、《魔术快斗》等等。因此我们常相约去看漫展,每周日一同等待最新一集。剧场版出来后,则一定会去她家,和她一起看。那既是她的家,也是星意和苏璃的家。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三个会这么好,但我知道,苏璃喜欢星意。而她,我看得不甚明晰。她的心,似乎有些遥不可及。

  过从甚密以后,却招致了秦歌他们的不满,她鼓着腮帮子,瞪着我们:“你们抛弃我们!”

  我有些哭笑不得,到底是谁抛弃了谁?她和韩冰,苏璃和星意。

  韩冰……想到这个名字,心下不禁黯然。十年韶华,全付于他身上,只奈何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人前的他,清傲俊朗,而我们眼中的他,才更不敢让人忘却。

  众人皆知我善音律,却不知他亦善于此。我进秦家,是因为父母因车祸双双身故,只余我一人孤苦无依,又因父母与秦家乃莫逆之交,所以秦伯伯将我接到了秦家。那一日,依旧那么清晰地刻在心头。茵茵草地,紫衣女孩浅笑盈盈,环膝坐着,而那白衣少年,修长的手指扣紧琴弦,一曲绝响,红木琴身,与那天籁般的琴音竟似合在了一处。圣洁之音《Amazing Grace》,永生难忘。

  而那白衣紫裙,竟和谐得毫无瑕疵,最后,却成了我最想忽视的风景。而自恃琴艺绝顶的我,终将小提琴封存,再不触碰,因为我,再已无可胜他之心。

  而这十年,我又做了什么?十二岁始入秦家,便知秦歌、韩冰早有婚约,更何况两人之间根本不差这一纸婚约,结婚生子,不过迟早而已。他向来冷淡,却在秦歌十八岁时央我买了一堆烟花,只为哄秦歌开心。

  烟花美好,却是易冷,飘摇灿烂的烟花,落在我的眼里,渐渐熄灭的弧线,是心脏破碎的最后一丝微光。星光熠熠映着满面怆然泪痕,我低低地笑:“裴沫,该死心了吧?”

  点燃了所有的烟花,背对着漫天的灿烂星光,毅然决然地离开。至此,一切更加明了。而那以后,我更与他们疏远,即使上了同一所大学,也尽量与他们避开,孤身一人。再后来,我在一家酒吧里面找了一个驻唱的工作,化名洛颜。

  如此的孤寂,可我庆幸,我遇见了昭雅,在一次秦家的宴会上,她应秦歌邀,与星意、苏璃同来。她与我有着相同的爱好,熟络后有时与我同去酒吧。兴之所至,与我同上台,一展歌喉。我方才知道,原来她,歌声亦是清绝。得友如此,何其幸也。

  只是,她说,台上的我,不再像我,似我,非我,淡漠得令人心疼。心都没有了,为何依旧泛着丝丝的灼痛,空落落的,仿佛灌着风。

  韩冰。只是念着这个名字,便仿佛透不过气来。

  应我的要求,昭雅从未向他们提起过我在这家叫“蓝夜”的酒吧驻唱。可那一日,我看到了他,同秦歌坐在一起,眉目朗朗。那是我魂牵梦萦的人啊。他眉梢眼角尽是宠溺的笑,是我渴盼了许久的,却从不曾有过,给我的,那一丝最简单的笑。

  这一切我只说给昭雅听过,她默然不语,终道:“韩冰……不懂识人,小沫你又何苦!”

  昭雅是一个那样奇特的女子,全身无一不是包裹着谜团,淡冷的瞳,行事果决,眸中或一闪而过冷厉,令人心惊。

  一曲《三人游》毕,我叩谢下了台来却不期然对上韩冰的目光,心中一阵慌乱,又恰好是下台阶,一时不查,一脚踏空,滚了下去。万般疼痛加身,不及心被一刀一刀凌迟。那声“小沫”是你吗?如若不是,我会把那个人当成你。

  但愿这一切,只是梦一场,梦醒之后,便会消散成空。

  如果就这样死了呢,也不错。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几番醒转,又几番睡去,亦不甚清醒。纵然是清醒着痛苦,也不愿糊涂着美好。更何况这梦并不算美好。费力睁开双眼,仅见床畔浅紫轻纱飘摇。轻轻蹙眉,不是我记忆中的地方。缓缓咧出一个笑,笑意凛然。

  这又是怎样一回事呢?手脚酥软,仿若被抽干了所有的气力。撑起身子,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脑中一片眩晕,便要往地上栽去,却凭空落入了一个怀抱。那双手臂却瑟瑟发着抖,微微轻颤。赫然抬眸,却蓦然落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她轻轻笑了笑,声音似雪似飞絮:“小姐醒了。”

  澄澈的眸泛出晴空一般的笑意,我有些愕然。

  “小姐可是有些害怕?毕竟明日便是老爷检查各个少爷小姐这月所学之日了。”

  收拾一番情绪,掩住心下的震惊,心中有个猜想正渐渐成形。微垂眼帘,声音沉得有些个异样:“哦。那个……我想下去走走。”

  她微愕,但毕竟也是个伶俐的丫头,回道:“昕儿这就为小姐拿衣服。”原来她叫昕儿。

  燃了烛火,昕儿执了檀香木梳,替我梳头。青铜镶金的镜子模糊倒映出“我”的轮廓,陌生至极。至此,微叹一声,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不再是裴沫。或许,无论是现在、过去,还是未来,亦再不会有裴沫这么个人。

  方已敲了三更的锣,却偏对镜梳妆,实在是怪异的很。

  提起裙裾,小心翼翼迈出大门,昕儿尾随我身后,确是个玲珑的女子。她对我道:“小姐往日不愿学,无论如何,明日切不可再违逆老爷了。大少爷和二小姐亦才华横溢,大少爷一手剑术出神入化,而二小姐一手琴更是绝佳。”

  她顿了顿:“夫人虽是正房却不受宠,小姐再若执意如此,夫人和小姐的境遇会更加困难的。”

  良辰美景奈何天,清风送来阵阵花香。合了喝眸,我浅笑:“昕儿,我知道了。”

  如今活着的,不再是以前那个女子,而是我——裴沫。

  辰时,刚刚小睡一会儿的我又被人叫醒,按在梳妆台前。因我仍未及笄出嫁,所以还不能束发。昕儿正欲将珠花簪在髻上,却被我抬手制止了。她却有些急:“今日还有几位侧夫人,不可丢了面子啊。”

  铜镜映出女子的容颜,虽有些稚嫩,但依稀辨得倾城之姿。展颜微笑,只着一身素白长裙。昕儿皱眉:“小姐,这……太过素净了。”

  唇畔微挑:“就这样罢。”

  昕儿还想说什么,却被另一个匆匆进屋来的妇人打断:“倾雪,好了吗?”

  虽然看上去年过三十,却依旧风韵犹存。想必这便是“我”的,娘亲。嘴角挽出一个弧度,应道:“嗯。”

  “夫人,”昕儿微微福身,“奴婢想让小姐穿得鲜艳些,毕竟……”

  被那妇人抬手制止:“罢了,就依她吧。前厅只等雪儿了。”

  我站起身,垂眸跟在她身后,穿过游廊、后园、松雨石小径,从偏门入了前厅。这府中,确是人丁兴旺。

  听昕儿在耳边道:“主位上老爷右手侧边依次是最受宠的四夫人、三夫人、五夫人、二夫人。以前每次跟你说你都不放在心上。最末的位次,是夫人的,夫人虽身为原配正房,但却……”

  最不受宠,是吧?

  漆黑眼底古井不波,上前一一给父亲及各位夫人见礼。已有丫鬟识得眼色的上了茶。老爷端起茶杯,右手微掀杯盖,浅呷一口:“上次见着还疯疯癫癫,不知礼数。今次却见着礼数倒全了。莫不是换了个人罢?”

  娘卑微而恭谨地站起来道:“是老爷教导的好。”

  眸中闪过一丝怒意,心中暗道:“只要我在一天,必不会让人看轻了我们。”见父亲挥手,便又福了福,坐到了他左手侧边下首。也就仅我、一位兄长和一个姐姐。

  “这回,谁先?”声音低沉。

  一袭青衫磊落,兄长已跪至父亲及众位夫人面前:“儿任阙涯愿先舞剑堂前。”

  话毕,便有丫鬟呈了银光软剑上来。起身,兄长任阙涯有如松柏之姿,右手持剑,一剑出鞘,九州失色,寒光凛凛,剑摄心魂。

  “接下来,就看妹妹的了。”身侧的女子压低了声音,只有我俩才听的见。

  似有若无挑起丝笑意:“妹妹倒记得清楚,姐姐在妹妹前呢。”笑意泠泠,但眸中却如万年冰山不化。

  桃红色身影从面前飘过,她盈盈拜倒:“女儿任莫言愿为父亲母亲及各位夫人抚一曲《梅花三弄》。若是有人听得此曲惭愧,女儿也无话可说了。”

  这段话,看似温婉,实则挑衅。唇角微微扬起冷笑,将锋芒尽掩于微笑之下。稳稳坐着,看她又如何翻手为云,抑或覆手为雨?只见她柔柔道:“尘儿,摆琴。”随她手势,青衣小婢抱了琴上来,正是古琴静沅。古琴传世,二为最,静沅,以及那——南寥。

  素白的手指拨动琴弦,一曲《梅花三弄》。倾耳细听,却只闻她娴熟的指法,丝毫感觉不到梅花的高洁傲岸。无情,无境,只使人得身之愉,而无心之悦。但身心本为一体,是故一曲毕,却无陶醉之感。

  这样的琴,也可称得好字?

  任莫言起身叩谢,余光却向我瞟来,心下恍然:争宠么?如此幼稚的把戏,而这女子,实在是糟蹋了如此好琴!

  她亦归了位,但我却自是岿然不动。娘脸上焦急之色浮现。父亲亦阴沉下来,而任莫言及其余几位夫人皆是幸灾乐祸,惟独长子任阙涯面上一片沉静。空气中异样的沉寂压迫着每一个人,直到父亲开了口,才教这沉重散去:“倾雪!”

  “女儿在。”浅浅笑开,起身,立在父亲及众位夫人面前。

  “这一个月,你又荒废了?”脸色不豫,是发怒的前兆。

  我却不慌不忙:“母亲这一月辛劳,女儿怎会荒废,只怕是父亲早已忘却了举案齐眉,祸福与共,思及此不免为母亲不值。”

  “放肆!”右手重重一拍,椅子扶手顿时碎裂。我依旧不避不退,朗声道:“那父亲您听好了!”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话音方落,全场寂静无声,只有娘在一旁拭着眼泪,心有戚戚焉。父亲脸色稍霁。我复又开口道:“刚才姐姐的琴,不知妹妹可否点评一二?”

  “说。”父亲的声音听不出是何情绪。

  “姐姐的琴虽好,但差了那一个‘境’字。梅花之清,梅花之傲,我却一点都没听出来。”

  “你……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说我的琴。”她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光说不能服众,转头命道:“琴。”我知道,府中除了静沅,应还有另一把琴,母亲的嫁妆,南寥古琴。否则,枉费母亲曾经的“天下第一才女”之名。

  而静沅与南寥古琴亦有不同,静沅古琴音色圆润,而南寥却清丽幽远,曲毕亦似有余音绕梁,若说静沅如牡丹华贵,那南寥便如空谷幽兰般淡静。

  母亲亦未让我失望。南寥古琴此刻便摆在面前。调弦试音,起身福了福,道:“倾雪献丑了。”

  不是《梅花三弄》,而是《梅花落》。琴声清幽,仿若浅浅淡淡的,飞雪漫天,轻压梅花枝头,静静无声,暗香悠然,浮生万世皆醉。雪的清,雪的淡,雪的傲,隐着梅的香,翩跹舞于琴弦之上。

  渐渐低下去,却又忽的拔高,狂风漫卷,梅花落。琴音渐淡,终又归于寂寥。

  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提起裙裾,跪于父亲面前:“父亲,女儿告退。”语毕,未及看众人脸色,便已退下。

  如今,已是锋芒毕露了……但若可以这锋芒来护得身边人周全,那么我……万劫不复亦在所不惜!

  步入汀兰苑,便是我和母亲的寝居,月满西楼,紫藤阁。虽是正房夫人居于正院,然满目凄然,惟幽幽寸草,疮痍横生。这汀兰苑,也只有昕儿一个侍女,最荒僻之地,莫过于此了吧?

  未及多久,却有人造访,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却是父亲大人的“赏赐”,上好绫罗绸缎三匹,侍女三名,侍卫两名,青花瓷器两件,羊脂白玉手镯一副,金簪一支,紫玉钗一支。我微愕,却依旧任他们将这些器物搬进了院中。

  发着呆,竟未发觉母亲同昕儿已回到了汀兰苑中。母亲平素优雅全失,紧紧抱住我,泪如泉涌,更无法说出一句话,只是唤着我的乳名:“雪儿……”

  心中微暖,这便是有母亲的感觉啊……

  “母亲,我在这里……”

  唤来另三名侍女,令她们各报姓名,却十分让我哭笑不得,她们分别唤作红儿、蓝儿、绿儿。我故作严肃道:“既然我做了你们的主子,那你们的名字也应由我做主。”

  “但凭小姐做主。”她们齐声应道。

  “那好,你叫赤霞,你叫青蓝,你叫……碧浅。”

  三人互看一眼:“多谢小姐赐名。”

  而听她三人说,那两名护卫乃是兄弟,分别名叫墨值,墨连。同大少爷任阙涯一同长大、习武,故而在府中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绫罗绸缎有些多,给我、母亲、昕儿做了衣服后还绰绰有余,便给赤霞,青蓝,碧浅三人也各做一件。

  我后来想,若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必定也是我自找的,只是此时的我并不知道而已。我的未来,又是如何的“瑰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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