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稀里哗啦地淌着，地上都是浑浊的雨水与泥土混杂，整个天空乌压压的一片，一男一女站在雨中，男的打着一把油纸伞，他的肩侧已经湿透了，而身旁的女子却没有沾到一丝雨水。
远处的高台上挂满白布，庄严而又肃穆，高台下一片黑压压的蓑衣人群，隐隐出来杂乱的哭泣，这个世界在这一刻都沉寂了，浮华静静地凝望着，一滴雨打在了她的脸上，细微的感觉一下变得那么不真实。
舅舅，华儿来送你可好？
舅舅，华儿在这儿，你就不会一个人孤独地走了。
舅舅，其实娘亲一定很想很想你。
舟梨刖淡淡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这些都与他无关，他的唇边泛着不自然的苍白。
“你很伤心，因为恩，还是为情？”
“恩与情有什么不同吗？”她的眼睛除了高台上的那个巨大的木棺，再看不到其他。
“情有多种，分爱、友、恩、亲。你与北古自然不会是爱，除了恩，便是亲与友。”他也看向那木棺，说的淡然。
“你想知道关于我的多少，今天都问吧。我全部告诉你。”浮华面容清丽之中有着化不开的悲伤。
“你是我的娘子，我早就说过，我对你了如指掌，不需要问。”他不可置否。
浮华听到这句话却笑了起来，凄凄凉凉，“舟梨刖，你总是这么狂妄自大，或许，有一天你会后悔自己自己做出这些事，后悔对自己太过于信任，后悔今天的回答。”
“会与不会，那自是为夫日后的事，倒是娘子，今日我权当尽一个丈夫职责，不会计较你的话。”他勾起一抹邪笑。
她选择无视他，将他所有的话置于耳外，看着高台的肃静，看着北城的大雨，手缓缓地伸出伞外。
除了娘亲，她便真的再也没有亲人，整个世界都只剩她一个人，娘亲不在身边，龙门灭了，舅舅死了，辞离哥哥也不在乎她，这一切的一切，她明明都看透了，为什么还是要做这些可能让自己葬于地狱的事情？
舟梨刖并没有阻止她，看着她让自己的手在大雨中淋浴，沾满亮晶晶的水珠，然后仔被冲刷，再次沾满…………
手上的触觉终于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一丝真实的存在，她收回手，晃了晃神，刚才的她，怎么又像是回到了一年前在西域训练的时候，心灵麻木，没有直觉。
凉意透过丝绸，渗入浮华的肌肤里，她打了个颤，往舟梨刖身边又挤了挤。
“又冷了么？”他认真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面上严肃起来，抬起手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严严实实地裹上，小小的人儿在大大的披风里面显得格外的娇小可怜。
“告诉我，上次在裂谷境，你遇到什么？”他的手触试着浮华的脉搏，那种细微又说不出好坏的脉象让他第一次出现了恐惧的心理。
原来，他也会恐惧。
浮华挣开他的手，双手裹紧了披风，轻轻地咳漱一下，抬起头，便又是没事的样子了。
“上次在裂谷境只是贪玩，去了裂谷深处，一时迷了路，才耽误了回去的天数，当时没办法就在一个农夫家歇息了十来天。谁知回来轲容山庄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们又闹僵了了，就一直没告诉你……”她说着说着，便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本来以为舟梨刖肯定不信的，肯定还会逼迫自己说实话，谁知他只是随便地点了下头，又紧接着说出了一句极为小心的话。
“那你，是不是还是认为，轲容山庄是我搞得鬼？”
“啊？”浮华诧异地抬起头，却撞入了他火热的眼睛里，一时窘迫，又急急低下头去。
上次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是辞离哥哥，但是辞离哥哥肯定有苦衷，他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至于舟梨刖，她只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额……我现在也没有觉得是你做的，当时只是被轲容织给吓着了，一时没缓过来，随意乱说的，你别在意了就好了。”浮华咬咬嘴唇，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
舟梨刖又仔细地盯着她，看她再也没说出其他什么，失望地转过头，又恢复了以往冷峻的面容。
雨已经逐渐小了些，却还是很密稠，在空中形成一道道隐形的纱帘。
浮华调理好情绪，不想再次让自己失控，时辰已经快到了送棺的时辰了，她也快等到了这个永远和舅舅诀别的一刻。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脑袋里时而闪现出幼时和爹爹娘亲一起吃饭的场景，和舅舅一块捉迷藏的场景，和……似乎还有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像是一道没有过得记忆，心里却又空荡地难受，而这时，脑袋里竟然出现了昨晚在舟梨刖怀里的场景，心里顿时一片燥乱。
脑袋里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她一定是因舅舅的事情让自己意识都控制不了了！
再抬头望去，高台上已经上去了好几个好大强壮的抬举夫，穿着乌黑的蓑衣，齐齐地端背起各自负责的角落，在棺材起地的那一瞬间，台下的哭声如雷鸣般响彻云霄，源源不绝。
浮华望着，那台下的人实在太多，有北城的老百姓，有财大气粗的地主，有达官显贵……
他们的哭声也有大有小，有细有粗，有真有假……
浮华不再去看他们，而是把目光锁定在那哥巨大的木棺上，舅舅永远便囚固在一个盒子似得东西里面了，他会不会不开心，会不会……隐忍着心里流出的难受，看着那木棺在一群抬举夫的背上，缓缓向不远处的山上移动。
浮华慢慢跪下，腿上立马传来湿湿凉凉的感觉，她对着木棺的位置，重重地垂下头与地面相接。
舅舅，这一磕，是侄女华儿为您送别。
舅舅，这二磕，是华儿代替娘亲为您送别。
舅舅，这三磕，是华儿报您多年来如父亲般对华儿与娘亲的疼爱！
她的额头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下，一言不语，腿上的中裤和裙子都已经被雨水和泥土染得脏乱，额头中央也出现一片红肿，那是刚刚磕出来的。
她的头发也在雨水中侵湿，发丝都黏在脸上，狼狈不堪。
“起来。”舟梨刖浮华将她拉上来，油纸伞给她遮得更加紧了。
“你说……人死了，会变成什么？”她脏脏的脸颊仰起来，微微失神。
“没了。不会变的，永远都没了。”他如实回答，看着她，心里有些异样。
“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怔怔地低喃着，“这样也好，变来变去，总要死的，受那么多痛，一次一次地死去，多痛苦呀……”
看着她的样子，舟梨刖的表情又冷了三分。
“你还想干什么？说出来，一次我都满足你。”他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淡淡道。
“我想去……我想去北城城主的府邸……”她抬头，看着舟梨刖的冷峻，又微微变了变脸色，又紧接道，“其实，也不大想去看……”
“走。”舟梨刖扔掉了油纸伞，直接将她搂在怀里，转眼间，浮华便发现自己竟然在空中他的怀里！
身上纷纷而落的细细软雨，和发丝交融在了一起，他们在空中的速度极快，她不由得有些疑惑，“我们……去哪？”
“北城城主府邸。”他的声音百年不变的冷淡。
极快地速度让雨丝和寒风一齐打在了她的脸上，浮华往他怀里缩了缩，将脸埋在他的胸前，这样便挡住了风和雨，就算怀里再怎么冰冷，也比那风舒服。
她微微享受地闭上眼睛，却没察觉舟梨刖在她之前缩进他怀里的那一刹那，全身僵硬了。
雨还在下着，她却有些困了，眼皮疲倦地眨了下，缩地更紧了。
空气中清新的味道，竟有些迷人。